目光相對間,知書輕咬下唇,她刻意自信、刻意大方,刻意表現得自己未受任何人的影響。
「為何教導番語?」陸潯封提問,因為迷戀上她講解時的自信。
秦璋訝異,轉頭看他。阿封又沒孩子,干麼問這麼仔細?
「論肌肉、力量、速度……人遠遠比不上其他動物,既然如此,人為什麼能主宰天地萬物?」
「因為人聰明?」陸潯封回答。
「‘聰明’很難衡量,你怎麼知道人比其他動物聰明?」她回答,視線卻下意識地避開他。
「所以呢?」陸潯封偏要追著她的目光。
「人有語言,其他動物沒有,學習語言能讓我們的頭腦更發達,所以我們為孩子安排第二語言。從現實的角度來看,現今朝堂正打算開放港口通商,但凡與他國商人交易,就需要更多這方面的語言人才。」
「幼兒園為什麼不教孩子寫字?」
「在小肌肉尚未發展成熟時,我不鼓勵習字……」
陸潯封揚起嘴角,他沒有孩子,對教育漠不關心,可他不斷提問。
理由?他想多听她說話,想多看她的表情,想要今日的重逢不是擦身而過,于是寡言的陸潯封成為多話男子。
知書無法拒絕他的提問,家長座談會本就是為了讓新生家長更了解幼兒園。
終于,陸潯封對幼教的淺薄知識讓他再也無法提出更多問題後,知書道︰「亞繼,把前三屆畢業生的名冊給家長們看看。」
「好。」亞繼往辦公室尋資料。
「如果家長有興趣,可以去問問這些孩子在各學堂的表現如何。」
我懷疑那種「有趣」能學到什麼?
哼!只要去問,就會知道她的學生們有多優秀。
眼看家長們沒有其他問題,知書向家長們點頭示意,走出會議室。
不久,一名二十幾歲的儒雅文人走進來,秦寧等人一眼認出,他是今春殿試的二甲傳臚,他怎會在這里?
盧華辛道︰「各位家長,接下來我們到教具室參觀。目前育才幼兒園在外面有開三家鋪子,分別賣幼兒園里使用的教具、童書以及點心,如果有興趣……」
第二章 初戀情人再重逢(1)
送走學生和家長,今天是學期最後一天,女先生們忙著整理教室和行李,準備回家度假,接下來兩個月,幼兒園里將會非常安靜。
背靠在樹干上,知書嘆口長到讓自己很憋的氣,世間如此之大,從沒想過會再遇見他。
還以為將軍就該駐守邊關,還以為錯過那段擦身即永別,沒想到……
是緣分?
搬到京城多年,她從不管外頭大小事,不理朝堂風聲,不听八卦,她卯足勁兒做一件事——把自己活出個人樣兒。
不管前世或今生,這都是她汲汲營營勤勉上進的理由。
前世她出身農家,家中卻沒有半畝田,窮一輩子、被鄙視一輩子,好不容易出社會,她一天兼三份工,別人往上爬,她偏要往上竄,一顆不服輸的心,讓她在三十五歲那年成為國際教育機構的副董事長。
為這份風光,她舍棄愛情,與婚姻無緣,穿著LV笑看市場大媽時的優越感,讓她吐盡怨氣。
沒想到,快樂一下子就結束——她死了,她穿越了。
來到這時代,她遇上陸潯封,有過三日緣分……僅僅三日,再多的……沒啦。
這些年她忙著應付大大小小狀況,蒙著頭咬牙一路往前沖,她沒有精力細看身邊風景,她能做的只有努力再努力。
就這樣一年一年再一年,她幾乎要忘記他了,誰知,重逢猝不及防到來。
人的記憶很奇怪,以為早已壞掉的機器,只能擺在一旁等待回收,沒想到電充飽,它竟再度開啟,過往的一幕幕被逼著重回到腦海。
說不清是失而復得的快樂,還是驚懼大于一切,只曉得心髒跳得亂七八糟,讓她明知麻煩將至,卻沒有一腳將麻煩踹出家門的帥氣。
她常認為,有本事的女人得學會玩弄生活,誰知想盡辦法讓自己有本事之後,她卻還總是被生活玩弄。
呼……懊惱地敲敲太陽穴,身為女強人,「周旋」這種事信手拈來,她從不對人疾言厲色,但她就是與人杠上,她踫過太多不理解或不贊同這套教育的人,卻從未起過爭執,她習慣循循善誘、舉例說服,但是今天……
因為陸潯封吧,他的出現終究教她亂了思緒、模糊掉節奏,這是相當糟糕的狀況,而這個無法掌控的狀況,勾出她的濃濃哀傷。
彎,坐在樹根上,她弓起膝蓋,把頭埋進去。
哀傷啊,讓她有喘不過氣的窒息感。
不是沒有告訴自己,現在她需要的是充實的生活,而不是牽腸掛肚的感情。
她一再把「拋卻」、「丟棄」、「失憶」這類辭匯抓進腦袋瓜里,逼迫它不要再度想起,但那張曾令人魂縈夢系的臉龐違反了她的意志力。
「娘。」維維牽著妹妹走到知書跟前,憂心忡忡望著她,擰成團的眉心,讓他看起來像個大孩子。
「娘累嗎?思思給娘垂肩。」思思肉肉的小拳頭,輕捶她肩頭。
維維、思思是她的孩子,龍鳳胎,三歲多了,長得漂亮可愛,是她捧在掌心、千金不換的寶貝。
他們七個月能認字卡,九個月時大人指著天空說︰「太——」他們會接「陽」,一歲兩個月能接背九九乘法和〈琵琶行〉、〈長恨歌〉,一歲十一個月認得三百多個字,閱讀完人生的第一本書。
在別人眼里他們是天才,但她很清楚,並不是,前世她教出過無數個這樣的「天才」,用她的潛能開發法。
「沒事,娘只是有點小傷心。」她從不用貓貓、狗狗、愛愛……等疊字詞與孩子說話,她習慣拿他們當大人,事事說清楚。
「傷心嗎?吃點蛋糕會好一點。」思思道。她是女孩,圓圓的臉、深深的酒窩,甜得像糖,喜歡黏人、愛撒嬌,天生的小鮑主。
「運動更好。」維維是男孩,不愛說話愛皺眉,不曉得在思考什麼人生大事,但他性子沉穩,從小到大不曾哭鬧,面對妹妹的哭鬧,他只會滿臉無奈,好像在懷疑天底下怎會有這種情緒性的低等生物。
知書一手摟過一個,柔聲道︰「沒事,媽媽只要試著喜歡上它們就好。」
「喜歡傷心嗎?」思思問。「沒人會喜歡傷心的,娘說錯了?」
「沒說錯,反正我喜歡的東西都會離開我。」所以只要夠喜歡,傷心就會自動Go away。
她用自我解嘲的口氣說著,臉上笑容揚起,卻讓聞者心酸不已。
「我不。」意思是娘喜歡他,他不會離開。維維輕聲說,表現得雲淡風輕。
「我也不。」捧起娘的臉,送上熱吻一個,思思的表達,熱情度百分百。
「真的嗎?說到要做到哦。」知書笑著,伸出小指。
「說話算話。」維維、思思把小指頭勾上娘的。
知書揉揉兩人頭發。「你們快回家,湘姨說今兒個要給你們做布丁。」
「布丁,好欸,我最喜歡了。」思思跳起來,拉起知書,想把她從「傷心」里帶出來。「娘一起。」
「娘還有事要忙,你們先回去。」
思思噘嘴看向哥哥,她不想把娘留下,但早慧的維維搖頭,大人解決困難的方式和小孩不同,他們不能插手,他再抱一下娘親後,牽起妹妹往後走。
小小的背影走遠了,知書還是不想動,因為心太重、腳步太沉。她仰頭看向樹稍,枝頭上掛著一顆顆青澀的小桃子,光看就牙酸,剛搬來那年,湘兒幫她敲下不少,那時孕吐得厲害,非得吃它才能舒坦,啃得都倒牙了還不肯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