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告訴步孤城那是他應得的。
不管是步孤城為他鞍前馬後、流血流汗的辛苦,或是他為皇朝鏟奸除惡、克敵制勝的功勞,一直以來他做得太多,得到的太少,他給的賞賜只是恰恰好而已。
步孤城磕頭謝恩而去。
當消息傳到飲酒作樂的步軒耳里,他起初還哈哈大笑,以為是雅社里哪個社友惡作劇,只不過這玩笑過火了些,可家里的小廝驚慌的說來宣旨的內侍還在府里,他才如遭雷擊,在一屋子文人雅士不可置信和議論紛紛的眼光中趕回王府。
昔日處處講究氣派的王府如今一片愁雲慘霧,他先听了錢氏一番哭訴,又見了還未供上祠堂香案的聖旨,一個氣沖腦頂,便令人把步孤城叫來,父子見面,什麼也沒問,不分青紅皂白的就狠狠甩了他一個耳光。
那耳刮子是步軒使盡了力氣甩上去的,步孤城再皮粗肉糙,半邊臉很快也腫了起來,步孤城嘴角泌了血,但他仍吃立如山,只是拳頭捏了起來。
步軒還不甘心,他拿了家法,劈頭便打,甚至破口大罵他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居然陷全家人于水深火熱之中,因為氣沖牛斗,竟連皇帝也怪上了,責怪皇帝只听一面之詞,小人之言豈能輕易采信!
「本王會被你這逆子氣死!」
眼見步孤城挨了打,錢氏心里十分解氣,見縫插針,對著步軒一通安慰,痛心疾首嗚咽哭道︰「都怪妾身不好,全是妾身的錯,妾身不該嫁給王爺,奪了您對如霜姊姊的愛,城兒不滿意我這母親,就連窈姐兒也不待見我,可妾身能麼辦,妾身愛慘了王爺,也將他兄妹一視同仁,好不容易將他倆拉拔長大,想不到卻是養了兩只白眼狼!」
事已至此,還不忘要扮小白花,但楚楚可憐這招對均王爺來說就是屢試不爽,方才對兒子的狠戾瞬間從臉上褪得一干二淨,拉著錢氏的手溫言的安慰著,兩人深情款款說著話,彷佛步孤城才是那個惡人。
錢氏抹干根本不存在的眼淚,嬌滴滴的對著步軒柔笑,偏過頭,朝著步孤城一副兒子不爭氣,惹得母親萬分心碎的神情,「城兒,你對母親有任何的不滿都可以沖著我來,但請旨將你爹降級,還要收回王府一事,實在是太亂來了,你也想想咱們府中兩百多號人,這下該如何安置?再說罰了你爹一年的俸祿,咱們可都要喝西北風了呀,無論如何,這禍你闖的,你得去求陛下收回成命。」
錢氏心里急得直跳腳。
她雖說是繼王妃,好歹也是一府的當家主母,不論是公中花銷還是私人開支,因為有步孤城這個冤大頭,向來走的都是他的帳,她和兒子們就是坐享其成習慣的,如今天大的禍事掉到頭上,她對朝堂政治雖然不敏感,卻也知道王爺從一字王眨成了二字王,以前的好處譬如俸金、祿米、封地,絕不會剩下多少,別說像以前那樣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了,收入或許還不夠他們母子幾次大手大腳的花銷,往後怕是要束起腰帶來過日子了。
步孤城聞言卻是滿臉冷誚。
雷霆雨露均是君恩,不管那恩是不是你想要的,上頭賜下來,也只能受下謝恩,妄想與君上討價還價,把聖旨當什麼了?
「你沒有半句辯解的話要說?」步軒在大怒之後忽然想起這兒子並不是行事莽撞,不知輕重的人,要是老二、老三還有可能做這種沒腦的事,也就是說有誰踫觸到了大兒子的底限?
他雖然貴為王爺,可在皇上面前早就說不上話了,這些年均王府還能這般風光,靠的就是老大的軍功和皇帝的愛重。
他忽然有了從頭涼到腳板的不好預感。
步孤城抱拳往皇宮的方向一揖。「陛下的旨意要是能朝令夕改還稱聖旨嗎?父親對我的作為不滿之前,可以先問問母親她對我和妹妹這對前妻子女做了多少好事,再發火吧。」
步軒將目光投向妻子,卻見她先是有些吶吶,接著腰桿一挺,花言巧語的開始推卸責任,以她慣用的技倆指桑罵槐,責怪步孤城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又淚眼蒙朧的自怨自艾,試圖要倒打步孤城一把……
步孤城環顧這兩個他所謂的家人,眼眸里是一片淡漠。「你做了什麼好事,不用我在這里重復,我今日所為,已經是看在兩個弟弟的分上,」他長指一伸,冷若冰霜的道︰「沒要你的命已經是寬厚。」
步孤城氣勢凜然,錢氏一來心里有鬼,二來心里還是有鬼,她被步孤城那種「你干了什麼好事我都知道,我只是不說穿」的神情給駭得腿軟,便想往步軒身上跌過去,可惜每次都能得逞的招數,這次卻未能如願,要不是婆子反應快扶了她一把,這下就糗大了。
步軒目光灼灼的盯著步孤城,「你說!」
步孤城一徑冷笑。
錢氏心中驚疑,這才意識到莫非事情暴露了?
她把絲帕捏得死緊。不可能,那件事她做得非常隱密,消息送回來也說他們的確綁走了那丫頭。
這臭賤種一定是在詐她,她不能自亂陣腳,對,一定是這樣!
步軒在感情上仍是相信自己青梅竹馬的妻子,他幾步來到步孤城面前,「你無憑無據,、這般抹黑對你一片苦心的母親,實在是大不敬!」錢氏是他自己看上的女子,他相信她的人。
「我說了什麼嗎?父親何必這麼緊張。」步孤城忽然覺得厭倦極了,厭倦和這樣的家人糾纏,厭倦這里的一切,他整顆心都涼透了。
「天字號,把人帶過來,別忘了畫了押的口供證詞。」他最後看了步軒一眼,滿眼的心灰意冷。
「父親,有了新人忘舊人,身為兒子的我不怪你,可是,原本我心目中那麼明辨是非、威武勇猛的父親,也隨著娘親的過世忘了你還有我和妹妹這雙兒女了嗎?」
身為父親的人,只要多看他們一眼就會知道他們受到了什樣的待遇,但是沒有,他裝聾作啞,只為了維持王府表面上可笑的平靜與和諧。
案親想要的平靜,他給了他,從此,大將軍府與中山王府便是兩家人,再無關聯。
「你這不肖子給本王站住!」步軒咆哮。
步孤城的腳步停都不停一下。
這些人、這些事對他來說都不重要了,他大步流星的離開正廳,跨出大門,小廝替他牽來坐騎,他跨上馬兒,雪驄馬仰天發出一聲嘶鳴,如疾風般飛馳出去,炎熱的日光從後面射過來,籠罩金光的一人一馬看似風光無限,卻又顯得無比淒清。
第十章 首次的被了解(2)
步孤城不知道自己恣意縱橫的奔馳了多久,東城望先門、崇明門,再穿過無數的街坊。
他能上哪去?哪里是他可以喘息安歇的地方?
行人只看見一匹毛色青白相間的駿駒風馳電掣,自長街上一掠而過,它一直跑到東城溫家門前,威風凜凜地轉了個圈,昂首嘶鳴,听到動靜的溫家門子出來一看,卻只見一匹無人乘騎的玉花驄正大口的嚼著他們家石墩前的女敕草。
此時的溫寧寧正就著浣花的手在喝藥,藥汁一入口,苦得她眉頭和小臉都皺成一團。
冷不丁,一只大手覆上她的額。「敢情好,這是退燒了?」
靠在迎枕上的溫寧寧一下沒回過神來,愣愣的用苦瓜臉瞧著那只手的主人。「你怎麼會在這兒?」
一小碟蜜餞來到她面前,「瞧你喝個藥苦成這樣,這是伽羅齋出了名的陳皮咸金棗,你吃上一顆甜甜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