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于他的婚事,長姊倘若揪住這話題不放,接下來會很不妙,八成皇後姊姊手中已列出長長名單,全是東黎各大世家或權貴高門出身的閨秀,就等著一個個提出說與他听。
不妙!
這「鋒頭」不避不行!
再難都得避得當機立斷,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丙不其然,他是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得以月兌身。
好不容易尋到借口,他拜別了皇後姊姊,甫踏出風頤宮,一名其貌不揚的小內侍立即上前領路,那模樣像是僅按宮規欲送他出宮門,兩人走了一小段路,微彎著上身的小鮑公忽然低聲道——
「七公主的近身侍術皆已按侯爺之意安排妥當。」
「公主與哪一個最親近?」昂首闊步,出聲卻不見唇動,俊龐微透漠然。「今年最新一批考核選進的新侍衛陸彥松。」小鮑公迅速報上對方出身,「詢州陸家長房三公子,年十六。」
宋觀塵低應一聲,腳步從容。「洵州陸氏……原來是芳弘郡主的夫家。」
「正是。」
「身分倒也匹配,十六嘛……一個八歲,一個十六?也還可以。」薄唇淡勾,「就讓他們二人好好處吧。」
「小的明白。」意思是要多制造七公主與陸家三郎親近的機會,當這只幕後推手。
小鮑公心領神會,盡避不甚明白寧安侯的最終意圖,但他到底受過貴人大恩,貴人又保他日後盡享富貴,那他听話辦事準不會錯。
反觀宋觀塵,他僅是記取上一世的教訓,未雨綢繆罷了。
若按上一世發展,正霖帝在位只余七、八年,他未再確立太子,而是寫下傳位詔書鎖進盒中,駕崩後才在皇後與眾位輔政大臣面前開盒宣讀聖旨。
但如今五皇子殷祺並未過繼到皇後膝下,離皇位根本是十萬八千里,那……會是哪一位皇子被正霖帝寫入傳位詔書中?
有沒有一種可能,不是皇子,而是帝女?
翻開東黎國史,就曾有兩位女帝登基之史事,其中一位還是正霖帝的太女乃女乃玥華女帝。接下來的七、八年間,如果帝王的目光能被一名比任何一位皇子都來得優秀的皇女吸引了去,那東黎下一任的繼位者是否可能變成女帝?
任何事,皆可能發生。
畢竟他正深入其中,努力地讓推波助瀾,接下來朝堂的變化盡在他胸壑間,他將會盡一切所能,把所有一切皆導向對自己有利的一方。當初他宋氏一門能將五皇子殷祺推上王位,而今想扶持七公主為女帝,想來也並非太難之事,所以得未雨綢繆,在未來女帝身邊埋樁是越早越好,趁著小小鮑主仍稚女敕天真,將人送去她身邊長久相伴,若然日久生情,那便是她的一根軟肋……
利用誰、操控誰,他毫無愧疚。
這一副清逸俊朗、光風霽月的外貌恰是他最好的掩護,美之物,人人愛,眾人喜之慕之,又有誰能全盤看出他內心閺暗。
你知道什麼?
你又自以為懂得什麼?
兩句怒中淬毒的質問忽在腦中響起,那是他的聲嗓,試圖掩飾什麼……也像極度惱羞成怒,因此爆發,對那個看出太多、知道太多的女子爆發。
「……侯爺?」小鮑公見他驀地頓住腳步,略感疑惑。
此際,前頭不遠處的一道月洞門忽起動靜,來人未跨過月洞門,聲先至——
「為什麼你們個個都要逼著我去?娘親這樣,張嬤嬤你也這樣,本皇子雖未封王,到底也是父皇的兒子,為何還得顧慮東顧慮西,時時被你們推著往皇後娘娘跟前湊?」男孩兒的脆聲夾帶明顯的不耐煩。
「小點聲啊咱的小祖宗!主子和老奴都是一心為五殿下您著想啊,殿下您可不要……哇啊!」忙著出聲勸慰的宮人老嬤嬤才跨過月洞門,老眼一抬,險些嚇昏過去,雙膝發軟順勢下跪,顫著聲道——
「寧、寧安侯……侯爺……老奴給侯,侯爺請安啊……給侯爺請安……請、請安……嗚嗚嗚……」哭調都出來了。
被嚇到的可不僅老嬤嬤一個,與嘉怡同年紀的殷祺嚇得更是差點屁滾尿流。
他知道寧安侯是當今皇後的親弟弟,他還知道父皇特別看重此人,甚至可說喜愛寧安侯遠遠勝過他們幾個皇子。
他也偷听過二皇兄和三皇兄他們暗地里痛批父皇偏愛的行徑,恨得牙癢癢,但也不敢公然得罪寧安侯,只是拚命想拉攏。
而他……他連拉攏的念頭都不敢有,因為寧安侯……嗚嗚嗚,真的很可怕啊!
好多人都贊寧安侯好,說他文武雙全,將來必是國之大器、君之良補,但……但是……寧安侯的眼神好恐怖,為什麼都沒人看出來?難道只有他察覺到嗎?
就像此時,居高臨下垂首瞧來的那兩道淡淡目光,就把他瞧得渾身別扭,讓他想發脾氣又不敢,陣陣寒意直從心底冒出,然後……然後他終于記起自己剛剛沖著張嬤嬤都說了什麼,登時脊柱發寒。
「嗚哇——」一聲大哭出來。
第五章 沒有看上誰(2)
「殿下這是怎麼了?哪兒不適嗎?」宋觀塵並未上前,僅輕聲徐問,問得跪地的張嬤嬤猛磕頭。
「沒事的沒事的,殿下他,他沒事,老奴代替主子向侯爺道謝,謝侯爺關心。」
孩子啟蒙是最最緊要的,尤其身在皇家。宋觀塵看著眼前這個在上一世自小便養在皇後姊姊身邊、而這一世卻是在生母趙美人手中成長的五皇子,內心再度涌出快意冷笑。
畏縮、膽怯、小家子氣,尋不到上一世精心培養出來的聰賴伶俐樣兒,更絲毫沒有正霖帝所喜愛的果決霸氣,這樣的五皇子形同廢物,卻還想湊到他家皇後姊姊面前蹭好處?宋觀塵沒去理會張嬤嬤,而是走到五皇子跟前,安撫般輕拍孩子肩頭,跟著彎、湊唇在孩子耳畔低聲道——
「是啊,怎麼大伙兒都逼著你往皇後娘娘那兒湊?本侯瞧,殿下就別去了,畢竟再如何使勁兒,本侯都會掐得你不能出頭。這一輩子,殿下就乖乖的,有的吃就吃,有的喝就喝,別逼本侯太快收拾你,殿下以為如何?」他嗓音好輕好柔,襯得話意威脅感十足。
道完,他圈臂恭敬一揖,作足禮數,這才從容挺直腰身。
「殿下不哭了?那是把本侯的話听進去了,如此甚好啊,沒事就好,那本侯先告退了。」他淺笑如清風明月,又是一揖,旋身離開。
他這一走,小鮑公自然快步跟上,走沒多久,後頭張嬤嬤發出殺豬般尖叫——
「殿……殿下您這是怎麼了?別嚇老奴啊!來人呀,快來人幫幫忙!來人啊!」
聞聲,兩名在園子里修枝掃落葉的宮人已然趕來。
小鮑公急瞥了眼,低聲回報。「侯爺,五皇子暈倒了,像還不斷抽搐。」
朕初登基,本應大救天下,然此亂臣賊子不懲不能安民心,今當車裂于西市口,置尸不殮,以正視听。
少年新帝高高端坐在錦華殿龍椅上,意氣風發,睥睨天下,而今,這樣就嚇壞了?宋觀塵內心冷笑,俊龐一片漠然。
「小鮑公快去幫忙喚太醫吧,前頭不必再送,本侯自出得了宮。」不等對方再說,宋觀塵拋下話後徑自離去,身後那一團混亂皆與他這個始作俑者無關了。
出了宮門,侯府馬車早早候在外頭。
吩咐車夫將馬車拉往皇城軍司後,他遂坐在車廂內閉目養神,胸中莫名晦澀。
這一世,許多事全按他的意思而行,避開危機,扭轉局勢,該意氣風發的是他,但復仇的滋味其實並不完全甜美,仍透著一抹除不去的苦澀從上一世盤桓到重生的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