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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三世小桃源(上) 第6頁

作者︰雷恩那

他許是孩子的命中,頭一個真誠待她的成年男子,才令孩子如此難以忘懷。

每每被萱姐兒一問,她腦中便自然浮現宋觀塵將孩子抱坐在膝上、仔細聆听孩子說話的身影神態,那樣的畫面令她內心涌出淡淡悵惘,既酸澀又柔軟,無數意緒混作難以言喻的一團,總引得眸底微燙。

真要說,那該是憐惜吧?

憐惜孩子,也憐惜著……會憐惜孩子的他。

萱姐兒是直到幾年後,像是突然間有所頓悟,很可能是她家師弟、師妹對孩子不小心說出了當年她們逃離卓家的真相,令孩子明白過來,她們母女倆今生是絕不可能再踏進東黎錦京,關于宋觀塵的話題才漸少被提及。

但她曉得,萱姐兒一直留著那袋金葉子。

宋觀塵這位「臉燒傷叔叔」當年系在孩子腰間的玩意兒,她原封不動留給孩子,萱姐兒時不時就整袋子倒出來把玩,沒用掉半片。

她曾以為,那一小袋金葉子有朝一日是要變成萱姐兒的嫁妝,陪大姑娘出嫁。

她沒有想到的是——世事難料。

孩子的命僅走到十五歲及笄的這一年。

沒有任何病痛,不見半分征兆,就是很尋常的一個秋陽燦爛的午後,當她發現時,孩子正靜靜躺在桂花樹下,飄落的花瓣襯得她的女敕臉彷佛吹彈可破,一切是那樣寧祥,好像輕輕一喚,就能將孩子從深眠中喚醒……

「靈契既定,長著紅胎記的孩子就是祭品,你以為破誓不守就什麼事也不會發生嗎?作夢!我告訴你,即便帶著孩子逃遠了,孩子也活不久。哼!本不該存在的命,又豈能長久?」

她記起卓大公子曾狠厲沖著她道出的話。

但,她不信的。

萱姐兒離世時的臉蛋是那樣安靜,膚透粉女敕,唇兒還似有若無般帶笑,令她不由得都要跟著笑了。

她深信自己的直覺,深信當年帶著孩子出逃,她做得很對。

逃出錦京的這十個年頭,剛開始的半年,她們在師弟和師妹的大莊子住下,好好歇了口氣,之後實是怕錦京卓氏又會遣人追蹤過來,拖累了師弟和師妹,她遂又趕著馬車帶孩子再度啟程。

用了將近四年的時間,她帶孩子走過不少地方,一方面是為了避禍,另一方面也想讓孩子開闊眼界。

直到一切真的風平浪靜,感覺東黎那邊完全沒有了動靜,她才又帶著孩子返回北陵,在師弟和師妹的大莊子里真正安頓下來。

在萱姐兒身上所做的所有決定,她都不曾後悔。

她知道孩子離開東黎的這十年,過得很快活自在,只要孩子活得好,身為娘親的她便沒有遺憾,盡避只有短短十年,卻是她能給孩子最好最好的東西了。

她的萱姐兒沒能長成大姑娘家,沒能動心動情去體會男女之間的情情愛愛,也許……也許是不幸中的大幸也說不定。

人最怕就是動了情。

情一動,欲念橫生,愛恨嗔痴,如何都是苦。

所以萱姐兒的最後是這個樣子,那就這樣吧,能這樣……也是好的。

對孩子,她這個阿娘已無多余念想,只求這天上地下的一切神靈大發慈悲,引領這最純淨的魂魄,一路看顧,讓所有事皆能撥亂反正,取一個自在圓滿。

樸素簡單的一座小小墳塋,就建在萱姐兒「睡沉了」的那棵桂花樹底下。

小小石碑上的字由蘇練緹親手所雕琢,一旁擺著從野地采來的各色小花,以往孩子就喜歡采上一大把,將五彩繽紛的花束帶回來送給她。

「這一生,你已圓滿了呀……」佇足在孩子墳前,她雪容有掩不住的憔悴,眸眶一直微紅微腫,卻已能將心定靜。

「阿娘不哭了,真的,真不哭了,萱姐兒乖乖去吧,一切都會好的,望你能跟在佛祖身邊,再不受苦。」

她蹲下,徒手在墓碑邊挖啊挖的,待挖出一個深深小洞,她將鼓鼓的一只小袋埋進洞里,重新將土掩實。

她笑。「你的寶貝金葉子,總不能落下了。」心中忽而有感。「如若可以,也看顧他一二吧……」

話中的「他」指的是誰?

雖未言明,但她想,與她心有靈犀且心心相印的孩子定然是明白的。

野地秋風驀地張揚,來回穿梭,掃得桂花盡卸了去,白色花瓣滿天旋舞,美得不可思議……

第三章  她的第二世(1)

帶著桂花氣味兒的風吹過原野,穿梭滌蕩,拂得草海生波,亦拂得她滿身香氣……

那陣陣香風彷佛滲進膚孔中,往四肢百骸拓開,不知因何令她有些沉醉。

悲傷抽離,周身輕盈,意識被不知名的柔軟團團包裹。

她似乎睡著了,伏在桂花樹下的墳塋前,不知不覺墜進黑甜鄉。

等她張開雙眼,沒有桂花樹,沒有草海,更不見什麼墳頭。

她發現自己醒在十八歲這一年。

時值正霖二十二年。

她人在東黎錦京,仍每日每日幫著師父經營「幻臻坊」,師弟和師妹尚未成親,但出身北陵的師弟已在北陵建起莊子,嘗試大量飼養師父當年游歷四方時、在北方大雪山中所尋獲的雪蠶,並將雪蠶所吐的冰絲供給「幻臻坊」織繡所用。

三十多歲的她把日子活回了十八歲,一開始以為作夢,畢竟除了是夢,不可能是其他。

夢回錦京,回到師父尚健在、「幻臻坊」仍是京中最具名氣的織繡坊之時,回到她仍青春純真、未被「情」字亂了本心之時。

十八歲這一年,她會與卓大公子相識相戀,一步落紅塵,然後再藉由一幅令正霖帝絕世驚艷的屏風繡作,得以向皇上求到指婚的聖恩,不顧師父勸阻,執意將自己嫁進瀚海閣卓閣老府中,成為卓大公子的妻。

然,此際,一切尚未發生,她懷著感念之心品味夢中每個時刻,亦靜靜等待下一瞬夢醒……但是啊但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那個「夢醒時分」竟遙遙無期。

原來不是夢嗎?

從來……就不是夢啊!

她一開始毫無頭緒,不知這一切到底是如何發生,推敲到最後甚至會想,許是孩子真隨在佛祖身邊修行,有了法力,心疼她這個阿娘了,才偷偷許了她這樣一個不可思議的運道,讓她有機會去避開錯誤,走出一條康莊大道。

只是如果真若她胡思亂想的那般,那……那孩子法力似乎還不夠,僅能顧及到她這個阿娘,沒能耐再去顧及那位「臉燒傷叔叔」了。

就上一世的記憶,她們母女倆是在正霖二十八年逃離錦京,然後在師弟和師妹的莊子窩了半年,而「正霖」這個年號其實僅到正霖二十九年,正霖帝在這一年初冬因急癥駕崩,之後新皇登基,年號「進熙」。

如今的東黎,新皇進熙帝,時值進熙元年。

如此算來,上一世的她此際實是駕著小馬車帶萱姐兒滿世界游蕩中。

上一世是那樣,到得這一世,她並未成親,沒有孩子,十八歲「醒來」之後一直留在錦京,照顧師父,努力撐持,成為「幻臻坊」主事。

而從她「醒來」之後,她便開始留心朝廷每月發出的邸報,留心朝堂動向,留心起那位身為皇城大司馬兼寧安侯的男人——

宋觀塵。

她十八歲這一年,甫及弱冠的宋觀塵剛從蒼陀山習藝歸來,其父宋定濤為官拜一品的輔國大臣,其一母同胞的親姊宋恆貞入宮多年,原是貴妃,亦在這一年受正霖帝冊封為後,填補已空缺近三年的後位。

在前世,對于朝堂之事與內廷的種種小道消息,蘇練緹是不太關注的,這一世卻將目光停留在宋觀塵身上,並非故意為之,卻是自然而然就留意起他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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