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即轉過頭,緊張地在他疲憊的容顏上仔細觀察,「你怎麼了?」
「我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個大混蛋。」他朝她露出無奈的苦笑。
見狀,向陽猛然一驚。她不懂他為什麼突然露出如此深沉無奈的表情,他一直都是自由又意氣風發的男人。
「你不是。」她篤定地宣告。
「我是。」他淡淡扯唇一下,勾出更多填滿劇痛的線條。
「你到底——」
「你原本想瞞我多久?」董令皇深深凝視著她,啞聲問。
他知道了?!
向陽陡然瞪大水眸,驚愕地望向他。
「直到我們其中一人死掉,還是從頭到尾——」他慘白著容顏輕聲問︰「你根本就不打算讓我知道?」
「你知道什麼了?」她屏住呼吸。
「全部。」他幽幽吐氣。
「全部?」她片刻失神。
他知道了,知道她得癌癥,知道自己騙他……
董令皇捧起她的臉,逼她直視自己,失聲低吼,「現在你又在打什麼主意?離開我,還是又想說些殘忍的話來推開我!」
「我——」
「你以為這麼做是對我好,但你知道我這幾年是怎麼過的嗎?」他苦笑了一下,冰涼黑眸空洞無神。
向陽猛然震了一下,心慌地低喊他的名字,「令皇……」
他恍若未聞,失焦黑瞳望向無邊宇宙。「你以為我會就這樣忘記你?結果事實是我沒出息到對你念念不忘,只要稍有空檔,你的一切就會隨著時間一起溜進我腦子里……」
他望向她的眼神沒有靈魂。
「每次一想起你,我的心就會痛好幾次,我癱在德國住家床上,動也不動,以為自己可能已經死掉,可是心痛那麼明顯你懂嗎?那種痛如此深刻又劇烈,若真的死掉了,怎麼可能還會這麼痛?」
他淒涼一笑。「那時候我常想,如果可以死掉,說不定我就不用再承受這種椎心刺骨的折磨……」
向陽微小的胸脯開始大大起伏著,情緒逐漸激動,身體也開始微微發顫,晶瑩淚珠沉靜卻洶涌的不斷翻落。
這些澎濟濕意灑濕的不單單是她的心,還有他們之間曾被用力拉扯開的緊密聯系。
「于是我用力恨你,直到筋疲力盡,直到身心逐漸麻木不仁……工作成了很不錯的選擇,你一定沒想過吧,我曾經因工作過度胃出血,被強制送醫時,心里卻還想著,不曉得你正在做什麼?」
他終于將視線定格在她梨花帶淚的小臉上,憐惜的以掌輕輕撫觸她淚濕的頰,漸漸的,兩顆飽嘗孤獨苦痛的心得以靠近。
「現在回想起來,突然感到好親密,那時候你應該也正在跟自己的胃一同奮戰吧……」
听見他的話,向陽只覺柔腸寸斷,一顆心瞬間糾結成團。
「對不起,我從來沒有想過……你居然會這樣……」她的淚水模糊了他的影像。
她泣不成聲的告白,悄悄捏揮他早以為成了銅牆鐵壁的心。
他的心會痛、會喜、會強硬或是溫柔,全都是因為她,永遠只因她而舒活,或者僵死。
「我以為你可以過得很好,事業有成,還能組一個快樂、健康的小家庭我體內有顆不定時炸彈,雖然已經做過治療,醫生也說術後狀況良好,可是誰也不能保證會不會復發。當我看到報告指出,像我這樣進行手術的病人有百分之七十的轉移機率,還有胃癌病人平均五年的存活率大約只有百分之二十二……一想起這些,我就不敢走向你……」
向陽情緒徹底潰堤,哭到幾欲斷氣,一听見他這幾年居然是這樣過日子的,一顆心頓時被扯成碎片。
她真的不是故意要這樣對他,她以為他自己一個人可以過得更好,至少比拖著一個病人要好。
「噓,不說了。」董令皇憐惜的將她緊緊摟入懷里,軟聲勸哄。「我們不說這些了好不好?」
「可是……」
「我懂。」見她眼角猶沾著令他無比心疼的淚光,他對她展露雨過天青的微笑。
「對不起,都是我……」她凝望著他臉上的笑意,稍微寬心。
「噓。」他用一根手指點住她忙不停道歉的唇。「你別再自責了,而且你要多愛自己一些,用不著事事順著我,知道嗎?過去的一切,我就不跟你計較了,如果你答應我一件事,從這一刻起,我就大方原諒你。」
「好。」她輕聲回應。
「喂,我們才剛和好,你就打算犯規?」董令皇沒好氣地取笑,一顆心被她傻氣的舉動烘暖得十分甜蜜。
「我哪有?」她微微笑開。
「我什麼事情都還沒說,你就搶著答應,現在是怎樣?」那他還要不要提出要求啊。
「那就不管你說什麼,我都答應,這樣!」向陽暫時拋下癌癥的陰霾,此刻兩人相處的模式就像好幾年前還在一起時的恩愛互動,這久違的氣氛讓她很開心。
這個令他心疼不己的傻女人。
董令皇強忍住滿心悸動,總是布滿心痛的胸口已被暖潮般的感動緊緊包圍住。
「听起來不賴。」他模模下巴,狀似思考。
「只有今天才特別優待你,沒想到還被嫌犯規。」她低聲咕嚨,沒好氣又充滿怨對訕地瞄他一眼。
「知道我想要你答應我什麼嗎?」他收起玩笑表情,嚴肅地問。
「什麼?」她微笑。
「嫁給我。」董令皇從懷里掏出鑽戒,直接套進她的無名指。
「可是……」向陽發現自己笑不出來了。
他泠冷挑眉,「你已經先答應了,記得嗎?」
「可是如果……」她心亂如麻。
他們彼此相愛,這點無庸置疑,但是她的身體……萬一癌癥又復發,她要怎麼辦?最重要的是——他又該怎麼辦?
「沒有那麼多可是跟如果。」他眼一瞄,立刻知道她又在顧忌什麼,于是說道︰「不管將來發生什麼事,讓我們共同面對好嗎?我已經不想再過沒有你的日子,永遠都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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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底下哪有管家像她這麼閑的?
不準她工作,薪水卻照領,今天更夸張,清潔公司人員直接蒞臨他的屋子,于是她輕敲他的書房兩下,理直氣壯的來抗議,順便宣示主權。
「你怎麼可以什麼事都不讓我做?」開門見山第一句。
「我有嗎?」他丟開手中的筆,朝她張開雙臂。
「如果沒有,客廳正被清潔公司入侵的事你怎麼說?」向陽假裝沒看見,對他擺出正在氣頭上的模樣。
「喔,你指那個。」董令皇佯裝出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
「別想敷衍我。」雙手環胸,她朝他大大皺眉。
「我哪敢。」他站起身走向她。
反正山不轉人轉,大丈夫能屈能伸。
「你什麼事都不讓我做,那還給不給我薪水呀?」她嬌嗔,一對好看的柳眉皺得死緊。
「當然要給。」他將她緊緊摟入懷中,一抹滿足的微笑隨即躍上俊顏,散發出幸福光彩。
「可是我什麼事都沒做。」她依偎在他胸前嘆息。
自從兩人和好後,他總是有辦法把她吃得死死的,表面上,好像她什麼都只能听他的,實際上,全都是他不斷的付出、為她著想、替她妥善安排生活,把所有細節都打理好。
從醫院回來的這幾個星期里,他鮮少進書房,每天不是拉著她做運動,就是卯起來幫她進補,帶她到處尋找新鮮又好吃的食物。
不過短短數星期,她居然像吹氣球般一下子足足胖了快三公斤。
「誰敢這樣說你?」他不滿地怒哼。
「我的良心。」她稍微推開他的懷抱,仰首望向他。
聞言,董令皇怒氣全消,只剩下頗為無奈的嘆息,「你的良心真是個討厭又麻煩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