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匹夫,這件事你要是敢走漏半點風聲出去,你一家老小就別想在衛京待下去了!」
老耿的手僵了下,不過他從小侍候沈瑛到半百,心髒已經練就到百毒不侵的地步。「老爺信不過別人,怎麼也信不過小的?小的方才眼花,什麼都沒看到。」
沈瑛深深的看了沈瑯嬛一眼,不置一詞。
「父親要是堅持女兒非嫁不可,女兒不介意一巴掌拍死侯府全家,那就不是單單得罪兩個字能解釋的了。」她是真這麼想的,然後遠走高飛,留下的爛攤子自然有沈大人去收拾。
沈瑛的臉色十分精彩,「你一個大家閨秀,去哪學這一身武藝的?」
「祖母說地位是別人給的,只有本事是屬于自己的,她老人家也不怎麼管女兒,反正我整日閑著,到處游蕩,遇上了高人,我一身功夫便是師從他老人家的。」
萬元娘是將門虎女,一身武藝本就出神入化,借了沈瑯嬛的殼子重生之後,她更發憤圖強,重新鍛鏈起入了太子府後日漸生疏的功夫,重生一回,她再也不要因為哪個男人隱藏能力、委屈自己,她想活得恣意順心,過她想過的日子,擋她路的臭蟲,掃除!
沈瑛透著書卷氣的眉眼霎時扭曲——阿娘,我把女兒交給您,您卻放任她鎮日在外游蕩,教養出這樣的人間凶獸,您到底要兒子怎麼說您才好?該有的溫柔賢淑、知書達禮呢?
「爹爹知道了,忠懿侯府的親事就作廢了。」他前面不松口,的確也是看女兒還能有什麼招,這麼一看雖然覺得招式粗糙,不過他的確是歇了心。
若真是一破落侯府,現在的他也不是得罪不起,再說他這三娘有謀也有勇,興許能對他更有助益。
「爹爹英明。」沈瑯嬛沒忘拍沈瑛馬屁。
沈瑛無奈的嘆了口氣。「先回去梳洗,再過來和全家人吃頓團圓飯吧。」
「听說阿爹好茶道,女兒重新替您沏壺茶,當作阿爹受驚的賠禮可好?」
沈瑛頗為訝異。「你也懂茶道?」
「阿爹瞧瞧瞧便知曉。」
第三章 眾人的打算(1)
衛京流行的是點茶,點茶無須茶壺,用小勺把研磨成粉再壓制的茶餅,篩選成春雪般的細末,放入茶盞內,以砂瓶燒成的沸水注入其中,用茶筅輕輕搖晃,讓茶末和滾水充分混合,再漸次加入滾水,這時會清楚的看見乳白的湯花凝結在杯緣上,這便叫點茶。
而這樣所沖泡出來的茶湯在愛茶人的心目中便是一碗好的茶湯。
沈瑛看著女兒挽袖研磨茶末,听著砂瓶的滾水聲,再用他最喜歡的建盞煮出他最喜歡的點茶,感到極不可思議。
他喝了一碗,久久不語。
他在衛京的幾個兒子、女兒茶是能點的,但硬是沒半個能煮出合他口味的茶來,這個丫頭卻能沖泡出適口的茶湯,他看著那燒水的砂瓶,瓶壁是不透明的。
「三娘啊,你這是能听聲辨水?」這可是茶藝界的絕活兒,放眼整個京城茶道館,也沒幾人敢拍胸脯說有這能耐。
沈瑯嬛點點頭,笑著說道︰「先帝曾道︰螺鈿珠璣寶合裝,琉璃甕里建芽香,兔毫連盞烹雲液,能解紅顏入醉鄉。香茶配爹爹這樣的君子是恰恰好。」
她從來都知道待人要松弛有度,她前面用武力值嚇過父親,這時候不能忘了用茶道賣賣好。
沈瑛模著垂髯,看起來心情很好,想不到他以為粗魯不文的女兒,接二連三給他驚喜,還懂得這等雅趣。
這麼一來,他難得跟女兒有聊興,「說來那崔世子真有這麼差?好歹是高門世家,拒了這門親,你往後想找什麼樣的?」
沈瑯嬛聲音溫和如舊。「女兒從未見過那崔世子,本不該批評他的人品好壞,但他是什麼人物?衛京響當當的浪蕩軌褲,文武不成,好逸惡勞,貪花,並非良配,更何況膏粱錦繡又如何,一朝樓起一朝樓塌,高門大戶未必是好的,粗茶淡飯也別有滋味。」
她有產業、鋪子,自己能賺錢,就算尋的是樸實平凡的郎君,安分平淡過日子也好過驚心動魄。
上輩子她都當上了太子妃,只差那麼一步就是皇後,那又如何?婆母看你不順眼,還不是被萬箭穿心死在荒郊野地,連尸首都不會有人收斂。
所以高門大戶又如何?人心難測,這樣過日子半點趣味也沒有!
「你是爹的女兒,怎麼不敢想多好的人家?尋常人家,平淡度日,丫頭,你可知道在這衛京就算做了官,也未必買得起一間房。」並不是所有的官都像沈家和崔家一樣。
沈瑯嬛點頭,她笑得不以為意。「女兒在巴陵用著娘親給我留下的嫁妝做了不少營生,吃穿自是不愁,再不濟,我便和郎君賃屋而居,要是膩了,一年四季想住哪就住哪,豈不是更妙?」
沈瑛笑了笑,只道︰「傻丫頭,你是我沈相的女兒就不會嫁得太糟。」
沈瑯嬛眼神黯了黯,面上倒是不顯。
說來她兩世親緣都淡薄,她那上輩子的爹娘給她的只有無盡的鞭策和督促、要求,讀書寫字,吟詩作畫,女紅禮儀,甚至經義策論,他們逼著她非要坐上太子妃的寶座,所以必須完美無瑕,半點都不能挑出錯來。
成為一個太子妃,榮耀家族就是她那輩子活著的全部意義。
這輩子沈瑛也打算用「沈相的女兒」來框住她,要是真的心疼女兒,又何以用富貴榮華來決定嫁得好不好,至少也該說一句「爹保你嫁你喜歡的」,而不是到頭來還是得嫁一個符合沈相女兒該嫁的人。
思及此,沈瑯嬛覺得心有些酸酸的,不過罷了,本就是利用關系。
「爹您慢慢用,女兒就不打擾您了。」她說罷斂衽退下,極有規矩,微笑著出了門。
傍晚時分,沈府已經點燈,經過之處都帶著昏黃的朦朧美。
沈瑯嬛沐浴包衣梳裝後帶著個兒來到花廳,沈府的其他人都已經到齊,就連最不可能出現的沈家大郎沈雲驤都在座,看得出來模樣收斂許多,衣服是士子的衫,不再袒胸露背。
襆頭旁簪著花,臉上不再敷粉,只是身上混雜著酒氣和脂粉味,顯然是剛從勾欄院回來。
他的旁邊坐著沈素心,一見到沈瑯嬛進來,感覺像是松了口氣般。
沈瑛卻瞧著沈雲驤氣不打一處來,眼楮瞪得像銅鈴一般,簡直想把他身上瞪出個窟窿,可惜皮糙肉粗的沈家大郎卻擺著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又把沈瑛氣了個七竅生煙。
因為是一家人,不分男女桌,但明顯看得出來,鳳氏的兒女們坐在一處,看見沈瑯嬛都沒給什麼好臉色。
沈瑯嬛傍著沈素心下首的位置落坐。
這會兒的衛京已經開始流行直腿椅和桌子,改變了自古以來席地跽坐的習慣,沈府是富貴人家,既然是衛京新流行的家具,又怎麼能少得了跟風。
「三娘剛回衛京,你們這幾個做兄姊的可是要好生看顧她。」沈瑛就著婢女端過來的銅盆淨了手。
「父親說的是,三娘要是有什麼需要用到二哥的地方,盡避直說無妨。」
鳳氏替沈瑛生了兩個兒子,二郎沈雲駒和沈瑛有五六分的相似,就像個小沈瑛,只是沈瑛的眼神嚴肅,沈雲駒的眼梢卻帶著桃花輕佻。
三郎沈雲驊的眼神充滿惡意,彷佛要從沈瑯嬛的眼神里掏出懼意來,他這是在意她一早得罪了鳳氏,想替他親娘來聲討了。
沈瑯嬛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這一笑就像幽幽綻放的蓮花,清淡又嫵媚,玉白的臉蛋、嫣紅的嘴唇,僅一個無心的姿態就勾得沈雲駒的心動蕩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