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奴听說,夷軍這回準備派二十萬大軍攻城。」林叔緩緩開口,雖自稱老奴,語氣中卻無一絲卑怯。
「的確如此。」這種眾所皆知的事,韓靖甫並不打算否認,更何況他早就想找時間和林叔談談了,如今正是機會。
「少爺過去總說時候未到,不願輕易出手,如今總是大好時機了吧?穆可清再神勇,又如何以五萬大軍力抗二十萬夷兵?少爺不如趁早殺了他,大開城門迎夷人入城。」
「林叔倒是挺迫不及待的。」韓靖甫瞥了他一眼。
「老奴等這天已等了十年。」林叔平靜的道︰「倒是少爺,不知您復國的決心還剩多少?」
「我一直都想復國,但不能以天下生靈涂炭為代價。」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林叔不以為然的道。
韓靖甫只是冷笑。「不知林叔可記得,十一年前夷軍大破駱城,屠城七天七夜之事?放他們入城不難,可若真讓他們入了城,甚至滅了夏國,這塊土地又會變成什麼樣子?」
自他決定不再利用夷人復仇後,許多事也看得明白了。
利用夷人為自己復仇固然是最快的方法,卻無異與虎謀皮,到時夏國若真滅了,他又要如何將入侵的夷軍驅離?
林叔是韓家忠僕,心中存的只有韓家的血海深仇,只要能報得大仇,其他人怎樣都無所謂,可他曾貴為皇子,幼時所被教導的學問里,自然有身為上位者應體恤善待百姓的觀念。
「但這回您就是不出手,穆可清多半也守不住景城,還不如賣薛玄個人情。」
「那也未必。」韓靖甫淡聲道,「倘若穆可清計成,夷人這回仍是必敗。」
「喔?難不成穆可清已有退敵的方法?」
「是啊,他已決定後天夜晚與李熙平一道行刺薛玄。」他一頓,狀似漫不經心的覷了眼林叔,「知道這事的人還不滿十個,你可別把消息透露給夷軍,否則到時說不定一下就查到我這兒了。」
林叔沒回話,只是垂頭沉思。
韓靖甫暗暗嘆息,卻也不意外,他知道林叔必是在衡量各種利弊。
「林叔?」
「少爺放心,老奴自有分寸。」林叔朝他一福,便轉身逕自離開了。
韓靖甫皺眉瞪著他遠去的背影,心中有些沉重。
他知道這麼做是冒了極大風險,穆可清今晚會故意透露假消息,便是已經懷疑起他們這些人了,可他實在想知道,在林叔心底,究竟是活著的自己重要,還是為死去的韓家人復仇重要。
這些年他將林叔當成客人而非奴僕,便是為答謝他對韓家的忠心,只是若在他心中,為韓家人復仇比自己重要,那麼也許自己就該重新考慮某些事了。
希望林叔不會真的做出蠢事。
兩日後的夜晚,夷軍紮營之處突然火光沖天。
一如韓靖甫所料,穆可清先前所言欲行刺薛玄是假,實際上他以自身為餌,吸引了夷軍注意,卻讓景王李熙平趁機燒了夷軍大糧,又放走了馬匹。
穆可清後來是由李熙平抱著回城的,听說是背上中了一箭而受傷昏迷,引起將軍府上下一片混亂。
不過就在眾人憂心他的傷勢時,先是李熙平出來穩定軍心,前陣子他與穆可清同進同居,早與景城軍打成一片,這時便看出作用,之後穆可清又現身,雖臉色蒼白了點,但看起來的確傷得不重,這下大家總算放心了。
再過幾日,穆可清命人在水源中投毒,令夷軍上吐下瀉,之後火攻營地,成功以最小的損失,徹底殲滅那支二十萬夷軍。
夷人元氣大傷,預估數年之內皆難以再進犯。
「外患」既已除,再來便該清理「內憂」了。然而就在穆可清準備清查內奸時,突然一道聖旨下來,將她與李熙平一並召回京中。
于是穆可清只得匆匆將軍務交給韓靖甫代理,與李熙平一道回京,柳嫣甚至沒來得及提起自己和韓靖甫的事。
不過這也正好給了韓靖甫處置林叔的機會。
林叔表面上以他為尊,實際上卻為了復仇不擇手段,絲毫不顧念他的處境,這樣的人留不得,因此當韓靖甫知道林叔最後仍背著他,將消息泄露給夷軍後,他便決定要處置林叔。
偏偏林叔不知是否察覺了他的打算,竟在穆可清返京的那天突然消失了,不好鬧大此事的韓靖甫只得派人暗中去尋。
不過若是忽略這點不計,這段日子倒是挺愜意的,大概是知道夷人短期內不可能進犯,景城中的軍民這陣子心情都極為愉快。
這天,當韓靖甫忙完軍務才傍晚時分,回府時他也不騎馬,悠閑的走在街上,目光不經意的落在兩旁的店家,心里盤算著是不是該買些小飾物送柳嫣。
餅去他以為她是穆可清的女人,便是對她有什麼想法也只能放在心底,可如今曉得了她和穆可清的關系是假,反倒與自己才是兩情相悅,從前那些亂糟糟的念頭全沒了,一心想待她更好。
然而他走進了幾間店,瞧來瞧去都沒發現什麼好物,不免有些失望。想想也是,景城地處邊關,尋常物資都匱乏了,更何況是這些飾品,便是賣了也無人買得起。
當他離開第五間店鋪,仍未尋得中意的飾物後,終于不得不放棄。
「韓副將……」這時,一道清脆卻陌生的女聲在他身後響起。
韓靖甫回過頭,就見一名少女小碎步的朝他跑來,最後在離他幾步遠的距離站定。
她生得清秀可愛,小臉微微泛紅,晶亮的雙眼期待的望著他。
韓靖甫沒有太意外,他是穆可清身邊的人,在景城中名氣自然不小,雖然不像穆可清那樣受歡迎,但走在路上也常會被百姓叫住。
「有事嗎?」不知對方叫住他有什麼事。
少女抿唇一笑,「韓副將少年英雄,據聞至今仍尚未成親?」
韓靖甫一愕,還不知該怎麼回話,身邊已傳來一陣笑聲。
「花家姑娘,誰不知道韓副將自三年前來到景城後便沒再離開過,哪能娶妻,你這般詢問,莫不是想毛遂自薦吧?」一名約莫三十多歲的大叔調侃道。
沒想到那花家姑娘竟也不羞,反而理直氣壯的回道︰「那又如何?古人不都說那什麼淑女、什麼好逑的,既然男人喜歡女人能夠向她表達愛慕,何以女人喜歡男人便不成?今天咱男未婚女未嫁的,我欣賞韓副將,又怎麼不能說了?」
「姑娘這話有理。」另一名青年不由得笑道。
「那當然。」花姑娘得意的道,隨即又笑吟吟的望向韓靖甫,「韓副將,您怎麼說?」
她明明只是尋常人家的姑娘,也不是什麼大戶千金,卻一點兒也不自卑羞怯,甚至大膽的當街就問起心儀男子的意願來。
他能說什麼?韓靖甫有些哭笑不得,他過去常見穆可清被當街攔路表白,可自己卻還是第一次。
看來邊關長大的姑娘家性情果然豪爽啊!敝不得穆可清要讓柳嫣充當將軍夫人,敢情便是為了擋下這些熱情的姑娘?
「感謝姑娘抬愛,不過只怕韓某與姑娘無緣。」或許是這姑娘毫不矯揉造作的神態與嫣嫣有幾分相似,讓他心生好感,因而難得客氣的回道。
沒想到花姑娘偏過頭,鍥而不舍的追問︰「為什麼?我長得不夠好看嗎?」
韓靖甫輕咳了一下,「以姑娘的容貌,自能許得好人家。」
這姑娘還真是直接啊!只可惜他從來就不是舌燦蓮花的人,能回答到這樣便已是極限。
事實上要不是對方有一兩分嫣嫣的影子,他大概半個字也不會說,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