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一點時間好嗎?」他低低的道︰「等我想清楚該怎麼做……」
這一個月來,他沒有特地常來找她,就是在思索他的國仇家恨。
其實早在幾年前,他欲復仇的心思便漸漸淡了。
不是他不再恨李東廷,而是當夏國根基越來越穩固後,他意識到若想要復仇,就得付出極大的代價。
而這代價,是將使得這片土地再度生靈涂炭。
若他還是當年那個三皇子,只要能復仇,或許不會在意這樣的代價,可如今他是韓靖甫,穆可清麾下副將。
他跟著穆可清一起抗夷,見過不知多少因戰爭而顛沛流離的百姓。
他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並且努力在亂世中求生存,皇帝是誰不重要,他們只在乎能不能吃得飽穿得暖。
他們知恩圖報,誰待他們好,他們必然也會掏心掏肺的回報。
習慣和這些百姓打交道後,他復仇的決心便開始動搖。
可三年前林叔的出現,讓他無法繼續逃避,他或許可以不在乎復不復國,卻無法不顧韓家人對他的恩情。
于是他抱著一種無可無不可的想法,在林叔的指示下,陸續泄了一些機密軍情給夷軍,好讓他們有機會殺進夏國,釀成大亂,也令他有機會殺了李東廷。
只可惜穆可清太厲害,而夷軍又太不爭氣,他當初冒了極大的風險,送去只有高階將領才知道的軍情,結果他們還是沒能要了穆可清的命。
不過現在他倒有些慶幸穆可清沒事了,至少此刻他還有選擇的機會。
穆可清與嫣嫣雖無男女之情,卻也是知交好友,自己若真想復國,總有一天得恢復前朝皇子的身分,到了那時候,一切真相被揭開時,嫣嫣必定會恨死他。
以前他不知嫣嫣心系于自己,偶爾想到所做之事在日後會被她憎恨時,也都會胸口微微疼痛了,如今既然曉得她也愛他,他就打從心底不願再做那些會使她厭惡的事。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復國與柳嫣之間,他只能擇一。
「哪有那麼多事好煩惱的?依心而為便是。」柳嫣不知他的想法,只以為他是顧忌外人的眼光。
不過韓靖甫听到「依心而為」四字倒是一愣,隨即輕笑道︰「嫣嫣說得是。」
其實答案已經很明顯了不是嗎?
既然他的內心並不想復仇,又惱夷人上次差點害了嫣嫣,那就別合作了吧!至于林叔那里,他會想辦法安撫的,雖然他完全能夠預見那是多麼艱困的任務。
「對了,靖甫,我有件事想和你說說。」
韓靖甫見她一臉慎重小心的表情,便也凝神道︰「你說。」
她簡單把劉嬸對她說的話復述了一遍,一邊小心觀察著他的神情,一邊強調,「我並不是懷疑你或是林叔,只是這陣子發生了幾次軍機被泄之事,我想也許小心一點比較好,有些事最好誰也不說,就像可清從不告訴我軍中重要之事。」
韓靖甫面上沒有顯露什麼表情,然而心中卻越來越驚詫。
柳嫣所說之事,他並不知情,這事林叔是背著他私自行動的。
他沒想到林叔居然會未經他同意私下和夷軍往來,事後又沒告訴他。
他很清楚劉嬸所見到的那些必定不是什麼夷商,而是夷軍,且是去和林叔商討事情的。
難道林叔就這麼等不及嗎?還是看出了他的遲疑,因而決定私自行動?韓靖甫隱約有些心驚。
他思量了須臾才定下神,見柳嫣仍一臉忐忑的瞧著自己,他知她必是怕說這些話會惹得自己生氣,立刻溫言安撫道︰「你說得極是,不管林叔有沒有做什麼,有些瓜田李下的行徑最好莫有,否則徒惹人懷疑。」
「對,我就是這意思。」柳嫣猛點頭,見他沒生氣,總算松了口氣。
韓靖甫勉強回以笑容,心中的憂慮卻未散。
看來,他是該找林叔好好談談了。
第6章(1)
只可惜韓靖甫還來不及找機會和林叔深談,夷軍又到了。
這回夷軍大將是素有威名的薛玄,他領了二十萬大軍前來,誓言破城。
要知夏國朝中爭斗得厲害,分成擁護驍勇善戰的大皇子,以及擁護先皇後唯一嫡子、才智兼備的二皇子兩派,縱使穆可清遠在邊關,對于朝政從來不管不問,可他與二皇子李燦璃素來交好,自然被歸作毅王黨。
身為毅王黨中唯一手握兵權、又被認為是夏國最強將領的穆可清,大皇子衛王自是十分忌憚,因而在朝中總是對他諸多批判與刁難。
偏偏李東廷向來喜愛這名當年和自己一起打天下的長子,對于他在軍事上的看法很是信賴。
也是因為他的關系,做為夏國最常有外族侵擾的景城,李東廷竟只有派來區區五萬兵馬。
五萬對二十萬,那是何等差距?就是跟隨穆可清多年的韓靖甫,也不禁要懷疑這回究竟守不守得住城了。
偏偏穆可清什麼吩咐都沒有,只要他們按平時的方法訓練。
數日後,薛玄兵臨城下,帶著先發的八萬夷軍攻城。
雙方都清楚,這第一場戰役不過是為試探彼此虛實。當薛玄吃了大虧,又確定穆可清已完全傷癒、光靠區區八萬兵馬肯定討不了好處後,便暫時撤兵了。
韓靖甫在戰場上廝殺了一整日,之後又至將軍府中議事,不免感到有些疲憊。不過自將軍府離開,走路回家的路上,他仍低頭思索著,仔細厘清思緒。
然後,他慢慢對于穆可清想做的事有了底。
稍早前穆可清說,他要和景王李熙平兩人一起趁夜行刺薛玄。
可韓靖甫卻覺得,這不是真話。
和穆可清相識十年,他很清楚對方是怎麼樣的人,如今他顯然已認定軍中高階將領里有奸細,必不會把真實的計畫說出來。
他相信穆可清的確打算去夜探敵營,但目的絕對不是行刺敵方大將,說不定是想讓奸細將這假消息傳出去,才故意這麼對他們說。
想了想,韓靖甫覺得或許自己可以藉這機會,好好試探林叔一番。
打定主意後,他的腳步便輕快起來。
只是當他走到自家門前,卻頓時將那些事都拋在腦後了。
「嫣嫣?你怎麼來了?」他快步走向她。
大戰前夕,他以為她會留在將軍府中陪穆可清才對。
柳嫣卻沒說話,只是沉著臉,忽然伸手抓向他左臂。
韓靖甫是習武之人,她不過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原本這一抓他該是能躲開的,然而一來他沒想到她會突然出手,二來他的手也有些不便,竟就這麼被她抓住了。
「嘶——」他忍不住倒抽了口氣。
「你也知道痛?」她哼道,「知道疼還不快點包紮,弄到這麼晚才回來,是嫌傷得不夠重?」
「原來你發現了。」韓靖甫苦笑,有些無奈,卻有更多開心。
想必她一直在注意他,才會知道他受了傷。
「你剛去將軍府時,我見你幾乎不用左手,便猜想你必是受了傷。」柳嫣沒好氣的道。
而且她更知道以他的個性,肯定不會將那些傷放在心上。
以前她甚少管他,是因名不正言不順,而今兩人既互通了心意,向來護短的她自然不許他再如此作踐自己的身體。
「你倒是觀察得仔細。」
柳嫣白了他一眼,「說那麼多廢話做什麼,還不快帶我進去?」
知道她一向刀子口豆腐心,總是用凶狠的語氣掩飾關心,韓靖甫笑了笑,沒多說什麼,直接領她進了自家大門。
就在這時,一陣涼風襲來,令柳嫣打了個哆嗦。
韓靖甫感覺到了,他偏頭望向她,不禁皺眉。「如今雖已入春,可春寒料峭,你竟穿得這般單薄在外頭等?」他頓了頓,又忍不住去拉她的手,「你的手也是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