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不染覺得那佛跳牆滋味甚美,入口即化,也給不怎麼吃的連彼岸舀了一小碗。
樂不染盛給他的,連彼岸便吃了兩口,吃完兩口,自己拿了胰子細細洗了手,專心一意的給樂不染布菜、盛湯、剝蝦、剔魚刺。
連彼岸是頭一遭侍候人,滿心等著樂不染的夸贊,卻听到連煙嵐啪地放下了筷子。
連煙嵐是知道她這大堂哥在這個家地位是很超然的。
他曾是皇帝在潛邸時的伴讀、陪玩,甚至是幕僚,後來就是整個連家都知道的事,大伯為了救遭刺殺的先帝命喪黃泉,大伯母哀慟之下也隨著去了,他一天之內失去了爹娘,他不哭也不鬧,就那樣把自己關在屋子里,不吃不喝,恍若沒有靈魂的木偶,祖父無奈,作主讓
他去了軍中歷練,這一去就是十年。
這些年他在皇帝身邊辦差,一年中只有在祖父的壽誕才能見到他,今年卻只見禮物到,人連影子都不見。
他從來沒有給過他們三房好臉色,應該說他對連家的人都是同樣冷冰冰的態度,就算你開口跟他講話,他也不見得會回應。
她心里很早就不滿了,要不是祖父一味的偏寵他,這個家哪里還有他一個沒爹沒娘的孩子的位置?
等祖父百年之後,看看這個家到底是誰作主?
連煙嵐是世家貴女,這樣教養下出身的姑娘表面上雖驕傲卻有涵養,但是她的涵養是看人給的,言語得體也得看對方的分量夠不夠,很可惜,樂不染在她心目中,連和她同桌吃飯的「格」都構不上。
她有心擺擺派頭,「我說你啊多吃一點吧,我們家的廚子可是御廚出身,別人想吃這皇宴般的菜色,恐怕得燒八輩子的香還不知道吃不吃得到。」
樂不染吃了那塊魚的月牙肉,用夜光杯給連彼岸斟了一小盞的葡萄酒,也不急著要反擊,臉上浮起沒什麼誠意的笑,「我這不正在享用嗎?這樣的滿漢大餐想必你吃得不少?」
「了無新意的宴席罷了。」連煙嵐一臉的不屑。
一連彼岸微微的抬了一眼,然後垂下眼。
樂不染把剝好放在小碟子的蝦挾給慢慢停下手的連彼岸,悄聲道︰「別因為不相干的人,壞了自己的胃口。」
她眼波流轉的見連彼岸吃了蝦,又拿起調羹慢慢喝了翅尖酸荀湯,這才放下筷子,「二小姐命好,托生在連府,似我這般被爹娘放生的人,拋頭露面,像野草般的過活,但是一枝草一點露,就算平日吃得沒有二小姐好,也是活下來了。」
「果然是蓬門小戶出身,難怪這般的沒規矩,不經過長輩主婚,你們就這麼完婚,是哪家的規矩?」她得寸進尺,越說越起勁了,只是一桌的大人居然沒人出聲阻止她的無禮。
就連王氏也只是微微蹙了眉。
樂不染把一桌子人的神色都收進眼底。
這些人,就連老太爺也悶不吭聲的在冷眼旁觀她會怎麼反應,然後再決定要站在哪是嗎?
「這女人出身低賤的商戶,還被夫家休棄,是個人人喊打的下堂婦,這樣的女人有什麼好?她哪里配得上連家?沒得讓我們連家成為整個京里的大笑話!扮哥將來出去不被同儕笑話死才怪,爹爹的面子又往哪里放,更別提我以後出嫁,夫家會怎麼看我了。」連煙嵐這是豁出去了。
在連家,除了出嫁的連錦繡,她是唯一的姑娘,老太爺雖然嚴厲,卻是疼她的,只要在他面前表現的乖巧,父母更是沒話說,京城上流圈子貴婦千金更是把她捧得極高,她想要天上的星星,誰敢摘月亮?
所以,就算她說了什麼不得體的話,還不是雷聲大雨點小,也不會有人真的追究她什麼的。
連彼岸眸色暗沉,身上寒氣一絲絲滲出,身上的疏離和寒冬冰雪沒兩樣。
「不染是我認定的媳婦,是我真心想求娶,一生相伴的人,與你無關!」
連煙嵐被駭得脊椎骨宛如被抽掉般的軟下來。「大哥,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說話?」
樂不染輕輕的,安撫的拍著他的手背,「我們是來吃飯,不是來拌嘴的。」是挑釁的沒品。
華氏見女兒那委屈的樣子,看似責備,其實是袒護女兒的說︰「你這孩子,不管怎麼說她可是你大哥剛入門的妻子,商家女養出來的孩子,哪有什麼儀態和教養?說難听些……哎呦,」她用絲帕做作的掩唇。「沒有爹娘幫忙相看,年輕人不小心見到一心想攀龍附鳳的,遭了人家的道也不是不可能。」
華氏逞完口舌後,瞥見連彼岸那一瞬間投射過來的眼神,冷汗立時沿著背脊滑下來,渾身冰冷,身上的布料一下就濡濕成了一片。
那種感覺就好像有條蛇正往她的身上爬,而她就是那塊腐肉。
那是想致人于死的眼神,那個混帳想殺了她。
連彼岸的性子,就是個怪物,叫人發怵,但她很快安慰自己,她可是他的嬸播,是長輩,若說他真敢對她做什麼,她是不信的。
樂不染一直神情柔軟的安撫模著連彼岸的手,一直沒放。
樂不染對連家人並沒有什麼感情,對她來說這家人和她唯一有牽連的只有連彼岸,大家是否能和平相處,那就得看他們是否敬她。
連彼岸曾說除了祖父,其他人都不重要。既然是不相干的人說出來的話,她又何必在意?
但是,她也不是軟柿子,不是誰想捏都可以。
她的聲音干淨冷冽又清脆。「嬸嬸隨便怎麼說我都沒關系,但是侮辱到我娘不行,商戶有什麼不好?都說商人近利唯利是圖,你們只看見商人在流通領域低買高賣,賺取差價,貨得他們狡猾,不事生產徒分其利,但你們可曾想過,商業會帶來社會財富的重新累積分配,這世上要是沒有了商賈,哪來的貨物流通,哪來你們身上的綾羅綢緞和滿桌的吃食,你們敢說你們名下沒有半間陪嫁鋪子?沒有那些掌櫃伙計用心計較的替你們打理,府里的一應花銷,龐大開支花費,又從哪來?」
都說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沒人會蠢得當面說商戶低賤,這事會犯眾怒的。
華氏犯了最不該犯的錯,但她高高在上習慣了,並不覺得自己有哪里錯。
自古以來商人始終是財富的寵兒,地位的棄兒,而地位會這麼低下,和封建社會重農抑商的經濟政策是分不開的,並不是它本身的錯。
樂不染看著被教育了的眾人,男人們包括老爺子都點了頭。
連老太爺以為一個女子能有這樣的見識很不容易了,王氏也淡淡的頷首,只有華氏母女不以為然。
低賤的女人生得一張天花亂墜的嘴,否則是怎麼進了連家門的?
樂不染一說完這些,連彼岸便遞過來一盅放了浮冰的葡萄酒。
她喝了口,清涼潤脾,索性把它喝個精光,接著,示意連彼岸再斟上。
連彼岸瞧著喝了葡萄酒後微微醺紅的雙頰,更美得不可方物,拿來水晶壺,又少少的勘了一小盅給她。
這位連大少爺,別說輕易侍候誰了,他根本是眾目睽睽下把侍候這個女人當成樂趣了。
桌上幾個女人在吃味之余,想到自己的枕邊人,成親多年別說替她們挾菜,主動要他做點什麼,馬上一臉嫌棄的說家里滿坑滿谷的下人,是買來做什麼的?為什麼要他一個大老爺侍候女人?
就連王氏都睞了連競誠一眼。
華氏更是一肚子的氣,男人靠不住,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兒子的身上,她無法阻止連彼岸的媳婦進連家門,要是連彼岸的媳婦生不出孩子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