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你了。」瞧她那圓圓的臉有些消了,要不是眾目睽睽,他真想伸出手揉捏一番,以慰藉他的心疼。
「你才辛苦呢!」向冬兒同樣克制著想與他親近的沖動。「不過食物雖然沒問題,但秩序上卻有些大問題。」
說著,她帶著他往里面走,一邊說著她觀察到的情況。「首先是疾病的問題,天氣陰涼潮濕,好多人都染上風寒倒地不起,或者是有其他病痛,其中大多是老弱婦孺,卻找不到大夫醫治,只能先集中在一塊兒,免得互相傳染。」
她指了指一個角落,那里有許多病人或坐或躺在地上,皆是一臉的槁木死灰,似乎覺得人生沒希望了,看得雍昊淵心頭也難受起來。
「還有,這里地小,孩童拘不住,又來自四面八方,所以時常闖出禍事,打架吵鬧,父母也無力可管,讓這里的生活情況更糟,惹得眾人心更煩,整個工寮的氣氛都浮躁得很,連大人們火氣都大,久了我怕會出事。」
她又帶他到了大堂,果然一堆孩童跑來跑去,磕磕踫踫的,爭執時起,而且這樣的爭執甚至擴散到大人,你一來我一往的吵架,又被士兵拉開,大伙兒說穿了也是被這大雨逼得快發瘋,又離鄉背井痛失家圔,借機發泄罷了。
雍昊淵靜靜地望著她,心里為她驕傲不已,他以為她只是來施粥,但她卻是實實在在的用心了解這個地方的問題與需求,不愧是他晉王府的媳婦,從不沽名釣譽,做的都是實事。這麼美好的女孩兒,可以和他一起吃苦,真是他雍昊淵的福分。
他很快地定下了心,做出決斷。「這些人未來都要定居在金州城,這座城太缺乏人力了,養而不教是我疏忽,我想一定不只一個臨時居住地發生這種事,酒樓與作坊應該是同樣的情況。所以我明天會請來幾個夫子,每個住地都清出一塊空間,讓這些孩子們讀書識字,也會讓幾個大夫淪流在各住地看診,以安民心。」
向冬兒笑了,如春花般燦爛,她的夫君就是厲害,什麼問題到他手上都能迎刃而解。
而一旁也有許多百姓听到了雍昊淵的話,平時他們可是沒錢讓孩子讀書上學的,如今居然有免費的書可讀,皆是痛哭流涕地湊過來向雍昊淵磕頭,也有些是自己或親人病懨懨的,覺得只能在這里等死了,想不到世子妃一直注意著他們的狀況,世子更欲請大夫來替他們看病,紛紛聚集過來,走不動的就用爬的,也加入磕頭的行列。
這是令人感動的一刻,還有人看得哭了,可是雍昊淵與向冬兒卻更加難過。他們要的並不是百姓感恩戴德,而是希望他們安居樂業,如今他們並沒有做到這一項,卻得到了他們全心的謝意,都覺得受之有愧,連忙讓士兵們安撫百姓。
避難所的風氣及秩序果然為之改變,之後災情過了,雍昊淵見這些方法起效,便直接在金州城里設了學堂與醫館。
世子夫婦的親民愛民,百姓人人稱道,後來金州城這些難民之中,甚至還出了幾名狀元,都在家中替晉王一家立了長生牌位,這是後話了。
雨又下了半個月,金州城的百姓簡直都絕望了,城里的糧食已經用完,雍昊淵讓人冒著生命危險到山上挖樹薯、拔野菜等等,但畢竟緩不濟急,而且冬日剛過新春來臨,作物都還沒長好,哪里有那麼多可以挖。
幸好城里淹水的情況不嚴重,也因此死傷的人不多,這當然歸功于向冬兒挖的魚池與水車,日曰大量排水出城,所以雍昊淵也命人加強看守水車的情況,一有故障或停擺,需馬上修好。
就連一向樂天開朗的向冬兒也有些懨懨,不過她仍是安慰著雍昊淵。
「我有個預感,我舅舅這兩天就會到了,我們餓點肚子,把我的分也捐出去給百姓吧!」
雍昊淵自然不會接受她這個提議,但對她的純善卻是感動不已。至于柳道一能不能在金州城發生重大傷亡前抵達,他也不抱太大期望了……
這一日,雨勢倒是小了一點,卻仍滴滴答答直下著。向冬兒一早就到了工寮,現在施的不是粥,而是山芋湯了,甚至山芋還切得細細小小,每碗湯也只得幾小塊,但總比沒得吃要好。
雍昊淵也來到了官署,金州城每日都有視察的任務,他必須將工作分配下去,每日看到官員出巡,也有安民心的作用,免得下面的人還沒亂,上面先亂了。
然而他還沒踏進官署,就听到後頭急匆匆的腳步聲。
那是一名小兵,專門看守碼頭的,他見到有人擋在門口,還口不擇言地說道︰「前面的閃開啊,別擋了我通報……」
「什麼事?」雍昊淵眉微皺,腳步卻沒移動分毫。
「你誰啊?咱急著找世子爺,你有事等會說。」
小兵正要閃過雍昊淵,雍昊淵一轉身過來,小兵才看清了他的臉,一個趔趄險些沒直接饑在地上。
「世……世子爺,小的……小的……」
「什麼事,說吧。」雍昊淵淡淡地道,並沒有怪他什麼,因為這鬼天氣人人都穿件大簑衣,看起來都一個樣。
那小兵猛地揚起一張大笑臉。「世子爺!碼頭……碼頭有大船開來了啊!是柳家的商船!」
「什麼?」雍昊淵眼底精光一閃,也不進官署了,「你馬上進去叫那些人跟我到碼頭去一趟,還有找幾個人到街上宣揚這件事,就跟百姓說咱們金州城的糧食到了!」
「我知道我知道!」那小兵也機靈,不再唆,嗖的一聲就進了官署。
待雍昊淵走向碼頭,身後十幾名千戶及百戶已經跟上了,皆是一臉喜色。
其他不知道情況的百姓們,尤其是難民與災民仍在愁!一慘霧之中,即使娃兒們都有書念了,但平時那朗朗的讀書聲,餓了這麼久也開始有氣無力工寮作坊等地的人又開始躁動不安起來。
此時外頭一班巡邏的兵士過去,只听到他們大吼著什麼,然後後頭跟著一大串百姓,有的穿簑衣,有的光著膀子就出門了,大伙兒集結起來喊叫,聲音穿透了重重的雨幕。
「糧食來啦——咱們金州城的運糧船來啦——大伙兒不用餓肚子啦——」
這聲音,清清楚楚的傳到了每個人耳中,剎那間整個工寮變得鴉雀無聲,那些說話的、吵架的,甚至是吟誦的孩子們,全都停了下來,拉長了耳朵確認自己真的沒有听錯。
「糧食來啦——咱們金州城的運糧船來啦——」
聲音過去一個眨眼的時間,工寮里瞬間爆發出喜悅的歡呼,每個人眼眶都紅了,為的是自己死里逃生,為的是晉王府終究沒有拋棄大家,和所有人一起迎來了最好的結果。
其實這陣子每個人都惴惴不安,怕晉王一家子直接走人,畢竟他們不是金州城土生土長的,只是被流放過來,也算是被牽連,真的要走旁人也無法說什麼。但這陣子都是晉王世子在主事,世子妃在施粥,晉王的軍隊在維持災區秩序,百姓都視晉王府為主心骨,如果他們甩手走人了,那他們這些被拋下的人就只能等死了。
「晉王爺、世子爺,還有世子妃都是活菩薩啊——」
百姓們感動得哭了,哭聲里夾著痛苦與喜悅,聞之令人鼻酸。當然也有那高興得過了頭的人,加入了街上的隊伍,朝著四面八方大喊著,他們金州城有救了!
向冬兒在工寮里,听到這些話時如遭雷擊,僵在當場久久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