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他見過這個人,在兩年前安家女兒嫁進梅家的時候。他是安智秀,安家的獨子。
安智秀對著他一笑,「有癮頭的人談什麼江湖道義?」
「你……」听見他的聲音,石念祖知道他便是剛才將自己折騰得半死的人,「你是安智秀?你為什麼……」在他驚疑的同時,眼尾余光貓到屋子里還有另一個人。
那人始終安安靜靜,不動聲色地站在門邊,而此時正緩緩地走向他。
石念祖看著那人,震驚得張大了嘴,從咽喉里發出了「呃」的一聲。
那人對著他沉靜微笑,眼底卻迸射出讓人渾身發寒的銳芒精光。
「意、意爺……」石念祖全身氣力在這一刻彷佛泄盡,整個人癱軟了。
茶樓二樓廂房里,梅玉嗣正一邊品著武夷山的大紅袍,佐著七層糕,愉悅地听著底下賣唱姑娘唱的小曲,他閉上眼楮,一臉陶醉。
「父親。」這時,梅學恆進到廂房,打斷了他的雅興。
他睜開眼楮,微微皺起眉頭,「現在才來?」
「出門時耽擱了。」梅學恆一臉興奮勁兒,「父親可知道我听見了什麼?」
梅學恆那一臉雀躍勾起他的好奇心,「什麼?」
梅學恆急急坐下,興沖沖地問︰「父親不覺得好幾日不曾見過承叔叔了?」
「承嗣?」三房各居各邸,除非有聚會或是特地尋誰,否則少有接觸及踫面也是尋常之事,他倒沒什麼特別的想法。
尤其梅承嗣雖是大房所出,可因為上頭有個干練的兄長,他本就沒什麼出頭的機會,平日不是待在府里,也只是到商行或碼頭各處走走看看,晃晃悠悠便過了一天。
「承嗣怎麼了嗎?」他問。
「我听大屋的家丁說,承叔叔跟馨安居的丫鬟寶兒私奔了,還是安嬸嬸幫的忙,安嬸嬸到現在還被關在祠堂里呢。」梅學恆說著,拿起茶盞喝了幾口大紅袍。
「真有此事?」梅玉嗣驚疑地道。
「應該假不了。」梅學恆說︰「那家丁是守祠堂的。」
梅玉嗣听著,想起前兩日到祠堂給祖母上香時,安智熙確實在祠堂里,當時梅意嗣還說她沖撞了婆母才被罰,原來是為了這事?
梅承嗣與丫鬟私奔,這對大房來說可是個極大的沖擊跟恥辱,梅承嗣是羅玉梅親出,要是他走了、不見了,那麼大房就……
忍不住地,他唇角上揚。
「父親?」見父親沉默不語,只是笑著,梅學恆疑惑地看著他。
梅玉嗣回過神,望著梅學恆,「這會兒可有趣了,咱們可以利用你承叔叔與丫鬟私奔之事離間你伯祖父、伯祖母跟你意叔叔之間的感情,這丫鬟還是你安嬸嬸的人呢。這下可好玩了……」
梅學恆微頓,不解地問︰「離間伯祖父母跟意叔叔?」
「這事你暫時不明白的,曰後便會知曉。」梅玉嗣說。
梅意嗣非大房主母親出,而是當年因為主母多年未孕而從外面領養而來。這事,梅家長輩們都知道,只是彼此都有默契不談論,就連他都是在十幾歲時才知道這件事。
他還記得當時他父親千叮萬囑,要他絕對不可在外面談論此事,免得觸了大房的逆麟。
畢竟在梅家,大權在握的便是大房。雖說大房並不蠻橫,平時也由著二房三房指手劃腳,可唯獨此事,沖撞冒犯不得。
為免孩子們嘴快胡說,這事他連跟妻子都沒提過,免得她在孩子面前漏了口風。
梅承嗣是羅玉梅的心頭肉,如今讓安智熙的丫鬟給拐跑了,想必羅玉梅心里十分痛恨及怨憤,若梅意嗣護著自己的妻子,恐怕會更引起羅玉梅的不滿……
太好了,為了自己能出頭,他處心積慮,處處鑽營,不只聯手母親娘家,還往外遍布人脈,為免梅意嗣遲早發現他的事,他透過層層關系買通黃老六這樣的人,想藉由寧和號走水制造意外,讓梅意嗣葬身火海或成為波臣。
行船走馬三分險,海上的意外從來不被懷疑,梅意嗣二十歲那年就曾經歷海上喋血,差點沒命,再來一次也不會啟人疑竇。
梅意嗣一死,剩下一個少不經事的梅承嗣也起不了什麼作用,他輕輕松松便能將之掌握在手心里,任他揉捏。
沒想到,安智熙難產命危,卻讓梅意嗣逃過一劫。
這幾個月來發生太多事,也讓向來謹小慎微的他差點露出馬腳,他得加快腳步,免得梅意嗣先出手。
「玉爺……」就在他沉思著的時候,門外傳來聲音。
梅玉嗣一听便認出那是石念祖的聲音,那沒用的東西怎麼找到這兒來?該不是出了什麼亂子吧?
「學恆,你先出去一下。」
擔心梅學恆年輕誤事,有些事,梅玉嗣還是盡量不讓他知道。
「喔,不然我去千彩好了?」梅學恆一臉興奮,「听說他們進了一批南洋來的鳥,五彩斑斕,十分美麗。」
梅玉嗣眉頭一皺,嘖了聲,「玩物喪志。」
梅學恆咧嘴一笑,旋身便打開廂房的門。
門外,石念祖候著,梅學恆看都沒多看他一眼便急急地走了。
石念祖進門來,輕輕拉上門,但刻意留了一道縫,還可看見送茶水及餐點的伙計走過。
「發生什麼事了?」梅玉嗣神情懊惱。
「玉爺,我這幾日又輸了一筆錢。」石念祖說。
「又想我給你銷帳?」梅玉嗣瞪著他。
「不是的。」石念祖自顧自地坐了下來,將剛才梅學恆喝過的茶盞注滿茶液,一口喝下。
「有屁快放。」梅玉嗣顯得不耐。
石念祖潤了潤喉朧,看著他,「玉爺,我想到大員去。」
聞言,他微頓,狐疑地看著石念祖。
「听說不少人去了大員都混得不壞,那兒又是三不管地帶,只要有人有錢就能橫著走路。」石念祖續道︰「我想過了,我在泉州再混個十年二十年恐怕也沒什麼出息,不如到大員拚一下。」
梅玉嗣警覺地說︰「這事你自己決定就好,何必跟我說?要說也該是跟你姑母石嬤嬤說吧?」
「姑母那邊,我已經跟她提了。」石念祖一笑,「她雖然不舍,但不反對。」
「那便好,你同我商量什麼?」梅玉嗣問。
石念祖一臉賊溜溜,「玉爺,有道是‘錢是男人膽’,我得帶夠了本錢才好去打天下呀,可你不是不知道我兩手空空,姑母幫我置的宅子也賣不了什麼好價錢,所以……」
直視著石念祖,梅玉嗣冷冷不發一語。
丙然,這王八羔子是想趁離開泉州前狠狠敲詐他一筆吧?真是好樣的。
「你要多少?」他懶得跟石念祖拐彎抹角。
石念祖豎起食指,笑了笑。
「一百兩?」他說。
石念祖蹙眉問︰「玉爺這是跟我開玩笑吧?」
「不然你……」
「一千兩。」石念祖說。
梅玉嗣登時瞪大眼楮,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一千兩?你這是獅子大開口嗎?」
「玉爺也是見過世面的人,一百兩能成什麼事?」石念祖緊接著又說︰「我也替玉爺效了不少犬馬之勞,不是?」
「你這是在勒索我?」梅玉嗣神情惱火。
「玉爺,」石念祖瞥了門外走過去的伙計,低聲道︰「我替你做了不少事,也知道不少事,應該值這個數吧?」
梅玉嗣沉默不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石念祖在威脅警告他,只要他不給這一千兩,必然會將他咬出來。
雖說他做任何事不經自己手,石念祖又是個毫無操守的賭鬼,但只要事情一傳開,他必然很難在梅意嗣眼皮子底下翻身。
若石念祖是個講信用的人,他或許可以花錢消災,只可惜,石念祖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