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智熙給了房嬤嬤一記心照不宣的笑意,旋身便跟著廣海走了。
一進到沛澤居,等到院口的是石嬤嬤。
一見她,石嬤嬤便滿臉怨怒,可她終究是個僕婢,縱使權重,也不敢逾越分際。
「石嬤嬤……」安智熙先叫了她。
「太太隨老奴來吧。」石嬤嬤說著,旋身便走。
安智熙跟隨著她的腳步,穿過院落,直達那三門六扇對開的花廳。未上廊,已听見廳里傳來羅玉梅的哭聲及梅英世的勸慰。
她上了廊,走進花廳。「父親,母親……」
見只有她來,梅氏老夫妻倆微頓,「意嗣呢?」梅英世問。
「他昨晚夜宿商行,我已著七寶去商行喚他。」安智熙說。
「你知道發生什麼事嗎?」梅英世直視著她,「承兒那小子帶著你們院里的丫鬟寶兒走了。」
安智熙微低著頭,「兒媳知道,房嬤嬤現下也慌亂了。」
這時,一直哭泣著的羅玉梅抬起臉來看著她,語帶詰責地說︰「你知道嗎?你都知道嗎?」
「母親,我先前並不知道。」安智熙依實回答。
「怎麼會不知道?」羅玉梅痛心懊惱,「那丫頭就待在你身邊,你為什麼不知道?」
「母親……」她完全可以理解婆母此刻的心情,但她也希望婆母能冷靜下來,「您先冷靜,小叔他也不是孩子了,暫時……」
「他是我兒子!我兒子如今被你身邊的丫鬟給拐跑了!」平時溫柔嫻雅,不曾見她發過脾氣或大聲說話的羅玉梅怒視著她,語氣憤恨,「你怎會不知道?承兒總往馨安居跑,你怎會不知道?」
「母親若怪兒媳,兒媳百口莫辯。」她說。
這時,站在門邊的石嬤嬤仗著主子在,膽便肥了,「太太,莫不是你跟房嬤嬤故意放任寶兒那賤丫頭來勾引我們承爺的吧?」
听見她這麼說,安智熙神情一凝,毫不掩飾她的不悅。
她瞪視著石嬤嬤,不客氣地問︰「同為奴婢,石嬤嬤說寶兒賤,不也損了自己?」
「什……」石嬤嬤瞪大眼楮,一臉慍怒。
「再說,你憑什麼認定是寶兒勾引小叔?又憑什麼咬定是我跟房嬤嬤縱著她?我跟房嬤嫂又為什麼要這樣做?」
她一連幾個問題,問得石嬤嬤漲紅著臉,啞口無言。
「寶兒不是舉止輕浮、德行有損的姑娘,雖是丫鬟出身,可她通情達理,明辨是非。」安智熙神情冷厲,言語鏗鏘,「石嬤嬤你身為長輩,對晚輩如此輕賤,才極不厚道吧?」
「什麼……」石嬤嬤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完全回不上話來。
「大媳婦。」這時,梅英世制止了她。
石嬤嬤是梅家主母跟前忠心耿耿的老人,梅英世明白羅玉梅有多麼的信任她、倚靠她,安智熙當著主子的面前訓斥石嬤嬤,那便是駁了羅玉梅這主母的臉面。
「父親,」安智熙自知沖動,低頭認錯,「兒媳知錯,但兒媳容不得石嬤嬤無憑無據的指控。」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石嬤嬤心有不甘地補上一句。
「石嬤嬤,你這說法就跟昏君無異,明明是自己昏庸無能,卻怪是臣子奸邪,妖妃禍國。」安智熙不甘示弱的又狠損了她一頓。
「你可真是牙尖嘴利……」突然,羅玉梅目光狠厲地看著她。
安智熙迎上羅玉梅的目光,試著想解釋及勸慰她,「母親,我……」
「承兒從小沒吃過什麼苦,你可知道我一個做母親的有多擔心憂慮……」羅玉梅眼底滿是壓抑的怨怒,兩只眼楮里布滿了憤恨的紅色蜘蛛網。
「母親,我知道您急、您擔心,所以兒媳才斗膽希望您能先冷靜下來。」安智熙低聲下氣,好言相勸,「也許小叔便是給逼急了,走投無路了,這才會帶著寶兒離開,若是……」
「我逼急他?」羅玉梅眉心一擰,聲線微微顫抖,「你以為我會答應他跟寶兒的事?」
「不,我……」她實在無法拿二十一世紀那套「人生而平等、愛沒有界限」跟活在封建時代的羅玉梅進行溝通。
「承兒需要的是一個門當戶對,好人家的姑娘,而不是一個家生子。」羅玉梅顫抖地倒
抽了一口氣,「他若是娶了一個丫鬟為妻,他還能抬得起頭來嗎?」
「母親……」安智熙實在無奈極了。
這些古代人的腦袋就像灌了水泥一樣,硬邦邦的。
梅承嗣不肯讓寶兒委屈做小,梅家也不可能讓寶兒做大,這事根本無解。
「父親,母親……」她試著委婉地與他們溝通,「娶妻娶德,品行比出身都還重要,寶兒她是好姑娘,雖是我的隨嫁丫鬟,可與我情同姊妹。」
「你在說什麼胡話?」羅玉梅眼底噴出火光來,「主僕就是主僕,再親都有尊卑之分。」
「母親……」
「大媳婦,」梅英世不樂見她沖撞婆母,于是制止了她,「你不要再說了。」
「父親,」她語帶央求,「若是將他們兩人追回,媳婦只求別太為難寶兒。」
「寶兒不能留。」羅玉梅冷冷地回絕了她,「她不能再出現在承兒面前,寵妾滅妻之事,絕不能在我梅家再次上演。」
羅玉梅的決絕教安智熙吃驚萬分,她從沒見過也從不知道羅玉梅的這一面,一固素來溫和的人一旦冷酷起來是如此的不留情分。
他早就知道待下來是改變不了任何事情的。
身分地位真有如此重要嗎?難道梅承嗣的幸福跟快樂不該凌駕于一切?寶兒就因為不會投胎,就注定無法追求她的幸福?這不公平,一點都不公平!
「難怪小叔說他沒其他的路可走……」她忍不住失望又憤怒地說道。
听見她這句話,梅英世跟羅玉梅陡地一震,警覺地看著她。
「你說什麼?」梅英世問︰「你剛才說……」
他話未說完,羅玉梅已起身快步走向安智熙,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兩只眼楮彷佛要噴火般地直視著她。
「承兒跟你說什麼?」羅玉梅恨恨地問︰「你知道他要走?」
迎上她盛怒的眸子,安智熙倒抽了一口氣。她很想否認,可她偏是個誠實的人。
「他們寅時走的時候被我發現了。」她結巴,「我、我本來要他們留下,可是他們求我,所以……」
「所以你就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走掉,卻沒通知任何人?」羅玉梅咬牙切齒。
看著因為憂心及憤怒而眼眶泛淚的婆母,安智熙也不是不感歉疚,畢竟過去的日子里,婆母總是善待她的。
「母親,請您跟父親成全他們吧。」她眼神殷切,「他們是真心……」
話未說完,一巴掌熱辣辣地甩在臉上,教安智熙耳朵嗡嗡作響,眼前一黑。
她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捱耳光了,她緩過神,轉正被打歪的臉,眼里盈著委屈的淚羅玉梅吱吱地看著她,淚流滿面,「要是我的承兒有個三長兩短,我絕不于饒你……」
這時,梅英世上前來輕拉著羅玉梅,神情嚴肅地看著安智熙,「你可知道他們上哪兒?」
她搖搖頭,毫不猶豫。「他們沒說。」
「怎麼可能沒說!」一旁的石嬤嬤沖上前來,不顧主僕尊卑地拉住了安智熙,「你知道,你一定知道!快說!」
「我說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安智熙鐵了心地為梅承嗣跟寶兒保守秘密。
「你這有娘生沒娘教的東西!你……」
「住口!」突然,門口傳來一聲惱怒的沉喝。
接到消息便急急趕回的梅意嗣,一見到沛澤居的廳口,便听見石嬤嬤對安智熙說的話。
她若有錯,當罰則罰,該訓就訓,但他不容誰用她的悲傷來羞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