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交談得「火花四射」的男人,全然沒發現主臥室的門微微敞開了縫隙,門內的邵一棻一字不漏地听完。
而孟辰陽那句挑釁的話「如果不是單純哥哥對妹妹,你又能怎樣?」,讓邵一棻在原地怔愣住,好半晌無法移動。
看著孟辰陽起身送季東文,她輕手輕腳安靜地將門關上,走回床上……假裝沒醒來過。
臥室門外的兩個男人,走到了玄關處,季東文好鞋子往門外走,腳步一頓,回頭對孟辰陽說︰「我今天早上看到新聞了,發生在你父親身上的事,我很遺憾……」
孟辰陽以為季東文說的新聞,是女記者質問他那則新聞,他不甚在乎的回了句,「不必覺得遺憾,所有的因都會結出一個果,大家那麼愛對醫師提告,總有一天要承擔,可能再也找不到好醫師看病的苦果。」
季東文微微蹙眉,看孟辰陽的神情是深思的,也似有幾分困惑,不過他卻沒再多言,離開孟辰陽的住處。
第7章(1)
罷送走季東文,關上大門那一剎,他的室內電話緊接著響起。
孟辰陽眉頭微蹙,怎麼今天好像是「多事之秋」……他快步接起室內電話。
「你好,我是孟辰陽。」
電話那一頭,傳來閻王晏的聲音,「孟律師,你快打開電視看新聞台。」
昨晚打完怪後,閻王晏要了他們的聯絡電話、手機號碼,沒想到一大早他就來電話。孟辰陽拿起茶幾上的遙控器將電視打開,新聞正轉播的畫面讓孟辰陽呼吸一滯。畫面中,拿著麥克風采訪的正是昨天質問他的女記者,她聲音清亮,神情嚴肅。
「記者身後這家『樂一診所』,是孟辰陽律師的父親孟懷青醫師離開台大醫院兒科後,自行開業的診所。
「根據孟太太稍早的說法,昨晚新聞播出之後,孟懷青醫師便處于失聯狀態,孟太太一早來到診所發現孟懷青醫師倒臥在診所內,旁邊有一瓶藥物空罐,以及喝了一半的洋酒瓶……」
新聞畫面跳接到救護車抵達診所,沒多久,有人躺在擔架上,被救護員送上救護車。
閻王晏的聲音,在孟辰陽耳邊響起,「那是你父親嗎?」
孟辰陽艱難的回答。「是。」
「趕快去醫院,你父親可能還有救,他被附身了才會自殺,你趕快問一下,他被送到哪家醫院。」
孟辰陽應了好,掛下電話,拿來手機想打給母親,這才發現手機已經沒電。
難怪……這麼安靜……
他用室內電話撥母親的手機號碼,那頭很快被接起。
「你看到新聞了?」孟母卓佳君平靜的聲音,從另一頭傳過來。
「爸爸送到哪家醫院?」
「台大。」卓佳君聲音十分平靜。
「你在那里嗎?」孟辰陽問。
「沒,我公司還有事要忙。」卓佳君始終平淡,听不出情緒是好是壞。
「我知道了。」孟辰陽掛了電話,連聲再見也沒說,接著立刻回撥給閻王晏,那頭很快就接起。
「我父親被送到台大了。你要跟我一起過去嗎?」
「當然,我已經在一樓大廳了。我等你下來。」闇王晏說。
「好,謝謝你。」孟辰陽放下話筒,有一瞬呼吸不順。
他父親服藥自殺了?
怎麼會?
是因為那則新聞……
孟辰陽終于費力抬起腳往主臥室走,他推開門,來到床邊看還在睡的邵一棻……
一個早上短短不到一個小時,他從彷佛踩上雲端的飄然,突然又墜入深谷……孟辰陽聲音有點沙啞,低喊,「少一分,我爸今天服藥自殺了,被送去台大醫院……」
邵一棻聞言震驚得張大眼楮,彈坐起來,以為听錯了。
「你說什麼?」
「我爸自殺了,被送去台大醫院。」他又說了一次。
「孟叔叔……情況怎麼樣?」邵一棻消化了事實,滿臉震驚。
「現在還不知道,我得趕快去醫院,我只是跟你說一聲,今天不能送你去甜點店了。」孟辰陽匆忙轉身就要走。
邵一棻情急,抓住了他的手說︰「孟辰陽,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等我一下,很快!」她跳起來沖進浴室,深怕孟辰陽耐不住急,丟下她先走。
她花不到一分鐘洗了把臉,漱了漱口,趕忙出來,然後看見孟辰陽依舊站在原地沒任何動作,神情滿是茫然。
邵一棻對這模樣的孟辰陽很陌生,她走過去,輕輕拍了拍他手臂,牽起他的手說︰「我們趕快去醫院吧。」
孟辰陽恍惚回神,點點頭,走到客廳玄關拿車鑰匙時,發現自己的手竟微微發抖。
邵一棻將車鑰匙搶過來,平常孟辰陽很寶貝他的保時捷凱燕,不肯借她開。
「我來開車吧。」
孟辰陽什麼也話也沒說,只是點頭,旋即想起閻王晏,說︰「先到一樓,阿晏在一樓等。他說我爸被附身才會自殺……說不定還有救……」
邵一棻愣了一下,沒想到居然是這樣,她安慰孟辰陽,「孟叔叔一定會沒事的……」她嘴上雖是這樣說,心里卻很沒把握、很憂心……萬一……
邵一棻沒再多說,拉著孟辰陽趕緊往外跑。
三個人趕往醫院時,孟懷青已轉進加護病房。
孟辰陽對台大醫院的情感,一直是矛盾又糾結的。
他父親孟懷青曾是台大兒童心髒外科主治醫師,十六年前,一名剛出生的男嬰因嚴重的肺動脈瓣膜狹窄,必須做心導管手術,擴張狹窄的肺動脈瓣膜。
手術治療過程中,發生低血壓與低血氧,因而造成腦部出血與缺氧。
罷出生的男嬰最後因大量腦部出血過世,這是手術風險、是一樁不幸事件。而這樁不幸,最後卻讓曾經熱血立志行醫救人的父親面臨六百萬賠償,與三個月有期徒刑。盡避三個月刑期得易科罰金,但前科卻是無法抹去的印記。
他的父親……曾經是病人口里的好醫師,遇上重癥病童家境不好的,他父親甚至會自掏腰包,幫忙付清醫藥費、手術費。
當男嬰家屬上法院提告時,父親甚至懷抱希望認為終究會沒事。在手術過程中他並無瑕疵,父親天真樂觀地自我安慰,家屬因痛失愛子,一時情緒過當才提告,司法會還他一個公道。
然而天不從人願,法官判定父親是業務過失,法官認定如果男嬰未開刀,肺動脈狹窄並不會造成男嬰死亡,一審法官甚至判了父親兩年有期徒刑,經過二審、三審……最後父親得到三個月刑期、六百萬賠償的結果,判決定識,不得上訴。
十年風風雨雨,父親早已心灰意冷,離開台大兒童心髒外科,原是該在外科手術台上發光發熱的外科醫師、原是可以救治更多重癥病童的醫師,最後選擇開一家小診所……
二十多年來,他親眼目睹父親從一個意氣風發的兒童心髒外科主治醫師,漸漸變成一個意志消沉、天天借酒澆愁的兒科診所醫師。
他原本也跟父親一樣立志當個好醫師,因為他始終記得小時候,父親每回救治了重癥孩子後,回到家總會漾著興高采烈的笑容,模他的頭對他說︰「爸爸又拯救了一個國家未來希望喔!」
孩子是未來的希望……這是父親最常對他說的。
他曾經仰望父親,希望成為像他一樣的厲害的醫師。
誰也沒想到,一場闢司改變了他們全家,也改變了他。
當年他在台大醫院實習了一年,更是親眼見識越來越多的醫療糾紛,越來越多的醫療訴訟……折磨那些原立志救人的醫師,讓不少好醫師從熱情到心灰。
他也逐漸心灰意冷,日復一日看著意志消沉的父親,他束手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