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執有意思嗎?非要與月娘一較長短,有意思嗎?」
有意思嗎?她也好想問這一句呢。
守這麼多年有意思嗎?盡心盡力為他建立一個家、一個堅強堡壘有意思嗎?在不愛自己的男人身邊堅持不存在的愛情,有意思嗎?
答案顯而易見。
深吸口氣,捂住心痛,她搖頭,「斐哥哥,我們和離吧。」
他想也不想吼出聲,「不行。」
「為什麼不行?感情最怕的就是拖著,一個滿心歡客計劃著將來,一個已經計劃著離開,也許先轉頭的是我,但我們都心知肚明,這段感情是誰先放的手。
「裴哥哥,對自己誠實一點吧,捫心自問,你真的愛我嗎?在你心里,我真的有資格與月娘一較長短?其實……並沒有,對不?」
他噎住了,望著她,他無法說謊。
黯然垂眸,她猜對了,果然愛情只是自己的想像。
「若是早與他人兩心同,何苦惹人錯付了情衷。裴哥哥,放手吧,各自高飛,各自幸福,不好嗎?」
「我承諾過語塵,我會照顧你一輩子。」
大丈夫一言九鼎,他說出口的話,再難,都必定做到。
「我並不想要這樣的照顧。」
「由不得你,語塵已經把你托付給我。月娘的存在不會改變,你必須改變態度,你別無選擇,但我可以承諾,除了月娘,我再不會納其他女子進門,我會盡量做到一碗水端平,不會讓你倍受委屈,只要你願意敞開心胸,便會發現沒有想像中那麼困難。」
別無選擇?她竟讓自己落入別無選擇的境地,多悲哀……
點點頭,她道︰「那麼我去廟里,為袁家祈福吧。」
「月娘一進門,你就進廟祈福,你讓外人怎麼看待月娘。」
听了,重點不是她進廟祈福,而是外人如何看待月娘?這便是傳說中的一碗水端平?
寒意從腳底竄上,她慢慢地看著裴哥哥,心如刀割,原來必要的時候,男人可以這麼殘忍。
他從懷里掏出萬兩銀票。「收下吧,娘說了,這些年家里的吃家用度都是你拿出來的。」
折算……銀貨兩訖,從此他再不欠她?
她把銀票往前推,道︰「不必,就當我償還當年的救命之恩。」
他看她一眼,沒有接手銀票,轉身離去。
這意思是他不欠她、負她,一張銀票買斷過往,從此他是丈夫、是她的天,只有她听話的分,沒有他將就的理?
錯了,她以為情分是再多錢都買不斷的東西,原來是可以買斷的。
就著燭火,靜靜看著桌上的銀票和新衣,瞳瞳倔強地抹去眼淚,她轉頭看著屋里的桌床綺櫃,突然覺得,這個地方好陌生……
她用萬兩銀票,為裴哥哥和程月娘辦了場盛大婚禮,所有人都稱談她賢慧,天曉得,她不願意擔負這樣的名聲。
婚禮那天,宮里來了賞踢。
瞧她做人多麼失敗,連後宮娘娘都要藉由賞賜告誡她這個主母,厚待程月娘。
婆婆在笑,程月娘的溫柔收服了她。
慎兒在笑,牽著雪兒的手不放。
裴哥哥在笑,喜得佳人,幸福連連。
所有人都快樂得不得了,太多的快樂擠壓了她的憂愁,所以她冷眼看著他們的笑,就也跟著笑,燦爛地笑著,她用笑容一點一點刨斷與他們的情分,切割她曾經的努力,並且深深地埋葬自己的愛慟。
她會好起來的,她這樣告訴自己,就算復原的過程很痛,她也能夠熬下去。
婚禮過後,她把中饋交到林管事手中,關上門,自禁屋中。
她日夜都在抄經,但下人的耳語讓她知道,婆婆和新媳婦比母女更親,也知道慎兒和雪兒感情深厚,日日玩在一起。
鳩佔鵲巢,她一手建立的家,有了新主人。
她不允許自己傷心,她驕傲、她固執,她要強大地將自己與袁家人剝離。
「你這是何苦?」婆婆問。
她更想問︰是誰說了,把兒子和媳婦擺在一塊兒,她選擇媳婦?
不過也沒錯,她的確選擇媳婦,只是……選擇了新媳婦。
慎兒每天下學都來問安,但她很清楚,自己的笑隔了一層膜,他們的心越離越遠。
終有一天啊,終有一天她會成為袁家的陌生人,她知道的……
時序拉回到現在。
屋里一陣乒乓聲,程月娘在門外,憂心仲仲地垂著淚,程雪兒握住她的手,無聲安慰。
慎之小小的臉上看不出心情。
他想娘了,很想很想,但是……大人的世界很難懂,他論不出誰對誰錯。
「很好,我把瞳瞳交給你,你竟是這樣待她?」甯語塵氣結。
「對不起。」袁斐垂頭,臉上身上到處布滿青紫。
一陣靜默,三個男人相對無語。
蘇蒙卻在這時想起瞳瞳說過的話。
我曾以為喜歡誰,就應該拼命對誰好,不甘一切、不在乎付出是否能得到回報。
冷眼看著袁裴的將軍府,京城寸士寸金,不管是衣食住行都比旁的地方昂貴,在這樣的情況下,瞳瞳還是把將軍府給撐起來了。
她守著婆婆和丈夫幼子,期盼丈夫回歸,沒想到人回來,卻也帶回另一個女人,她沒有反抗權利,只能被迫接受。
難怪她要放下努力經營的一切,難怪她要逃。
「數年守候換得如此回報,真令人心傷。」蘇蒙幽幽地說道,他心疼瞳瞳。
「我以為瞳瞳可以接納月娘。」
「憑什麼她可以?因為你的月娘溫柔賢淑、善良體貼?因為你認為她不會與與瞳瞳爭位?袁斐,你把事情想得太理所當然。沒有女人願意和別人共享丈夫,除非她根本不在乎你,這樣做,對瞳瞳不公平,對程月娘也不公平。」甯語塵沉重道。
蘇蒙接道,「想想你離開時,家里是什麼光景?瞳瞳レ十四歲,尚未及笄,語塵被流放,她連傷心都未收拾妥當,就要接手你留下來的責任。
「生病的婆婆,年幼的稚子,和一幢颳風下雨就要漏水的破房子,為了掙錢,她拋頭露面,你知不知道她曾經被紈褲調戲?她嚇壞了,回到家還得裝作無事。
「她就是個孩子,身邊還得帶個孩子,她不得不逼迫自己早熟懂事,她日夜盼著你回來,當她的頂天梁柱,可你做了什麼?
「她嫉妒?她狹隘?她無容人之心?她不願意把日子往好里過……你就這麼迫不及待拿把刀往她心窩子捅!」
蘇蒙的話,一句句剜著袁裴和甯語塵的心。
這些話,瞳瞳半句都沒有對他們說過,她總是張著雙明媚大眼,總是喬裝堅強,小小的她從沒在旁人眼前脆弱。
心都疼了,因為瞳瞳。
「你怎會知道這些?」袁裴問。
「因為她被人阪子綁走,因為我從人牙子手中將她買下,她長得一副好模樣,若不是我買下她,你認為她會被賣到哪里?」蘇蒙迎上他的目光,毫不心虛的逼問。
「瞳瞳在哪?我去接她回來。」有瞳瞳下落,袁裴心急。
「然後呢?再讓她受一次委屈,無數冤枉,再讓她傷心一輩子?不必了,當初如果你告訴我,你不喜歡瞳瞳了,我必不會將她托付與你,是我的錯。」甯語塵語重心長道。
「語塵,對不起……」他對好友飽含歉意。「這次我保證,接她回來之後,我會盡力彌補她、盡力待她好。」
他真心認錯,真心想要挽回,他是喜歡瞳瞳的,那是自己從小就疼著、哄著的小丫頭,
有人想傷害她,他也不許。
「不必了,她要的感情你給不起,你給得起的,她不稀罕。」甯語塵搖頭。
「你的意思是……」
蘇蒙接話,「意思是你給不起的,我來給,從此以後,我才是語塵托付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