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魂役?!」他猛然站起身,不敢置信地瞧著這名他老早就遺忘不知到何處去的魂役。
「沒錯。」她咧嘴一笑,然後開始挽起道袍過長的袖子,並拿出一疊黃符放在一旁備用。
方才已見識過她只要拍了符在身上後就力大無窮的模樣,斐然頓了頓,有些了然地看著她那疊充滿玄機的符紙,然後他再打量著她如同猛虎正緊盯著獵物的神情,突然間,某種他很不想體會到的預感隨即躍上他的心頭。
莫名失足墜谷、落水、被踹、再落水、看得到吃不到……已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的他,接下來,不會還有更慘烈的事正等著他吧?
「你……你又想做什麼?」他縮了縮頸項,防備地往後大退了數步。
尚善將十指的關節扳得格格作響,就著火堆明明滅滅的火光,對他笑得格外陰森淒厲,宛如一抹來自異世的幽魂。
她氣定神閑地道︰「揍你個痛快!」
第2章(1)
「我決定,往後就一日按三頓揍你。」
當尚善終于松開手中緊握的拳頭,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自身的儀容時,天色已是蒙蒙亮了。原本霧氣彌漫的谷底,在破曉的第一道晨光自山崖頂上投映至谷底時,谷中的風景起了很大的變化。
看似濃郁又帶著濕意的白霧,在愈來愈多的日光照射下來時逐漸消散,彷佛昨夜的陰冷濕黏都像場夢境似的,湍急清澈的溪水在晨光下閃爍著碎金般的光輝,茅草屋後那一大片被秋意渲染成或紅或金的樹林,看上去更是美不勝收,隨著幾只魚兒歡快地自溪中躍出頑皮的身影,林間睡了一夜的小動物們也開始活動了起來。
茅草屋前一處被整理出來的小塊田地上,植滿了當季的菜蔬,幾只明顯是被放養的土雞正在田地里優閑地啄食,原本在林中散步的白鵝,則與小鹿結伴走至溪邊喝水……一時之間谷底的風景活絡熱鬧了起來,宛若世外桃源。
只可惜,斐然此刻全無心情欣賞。
斐然奄奄一息地坐靠在茅屋牆邊,在經歷過一夜的暴打之後,雖說因對方的手下留情而沒受什麼嚴重的傷,但全身筋骨卻酸疼得好似被她給拆過了一回般,尤其是他那張一直以來備受世人贊頌的俊俏臉龐,眼下,正腫脹得跟豬頭沒啥二致。
因此在听了尚善所撂下的豪言壯語後,斐然模模被揍破的唇角,有些吃痛地跟她討價還價。
「改成三日一次成嗎?」都揍了一夜還嫌不夠,偏偏還不肯給他一個挨揍的理由……他究竟是哪兒對不起她?
「都已經大慈大悲的給你留一口氣了,別逼仁慈的我對你更熱情一點。」尚善拎起放在屋外的一只水桶,邊說邊走至溪邊去打水。
倘若這都算是仁慈的,那不仁慈的又是什麼?
斐然自暴自棄地月兌上這一襲到了天亮也還是沒干的衣裳,反正在這位據說是他的魂役面前,該丟的臉早已全都丟光,該保持的形象也已蕩然無存,他索性也不再顧忌些什麼,直接把外袍月兌下掛至林間的樹枝上,就這麼穿著一襲濕答答的內衫在茅屋邊四處走動,順道觀察一下不遠處那片高高聳立,最上方還被白霧遮住盡處的懸崖。
尚善在溪邊洗漱完畢並順道打水回來時,直接無視了腳下一拐一拐還四處探看的斐然,就著昨夜火堆未熄的柴火,架上一口鍋後注入溪水,接著便挽起兩袖走至一邊的蘿卜田里。
變完一圈回來後,斐然蹲坐在尚善的對面,看她動作熟練地削起自田里拔出的新鮮大白蘿卜,趁著切塊下鍋熬湯之時,又去屋里取來幾塊用不知名葉子包著的大骨,以蠻力將骨頭折斷後,一同丟進鍋里。
「你真是我的魂役?」將她看了許久後,斐然對于這位小道姑的身分仍是有點存疑。
「別告訴我你感覺不出來。」正等著湯滾好吃早飯的尚善,看也不看他一眼,手中拿著柄小刀,正打發時間地用剩下的蘿卜做起雕花。
是感覺得出來沒錯……一直都不願相信的斐然不由得承認,打從一見到她起,他的腦子里就有種說不出來的莫名印象,隨著與她的相處時間漸長,那印象也由模糊漸漸變得清晰。
待在她的身旁,他覺得他就像片秋日的樹林,而她,則是自樹梢間跌落枝頭的黃葉,生時生長在他的身上,死後亦投入他的懷里……濃濃的失而復得感,令他不知該怎麼去形容那份無法拆散你我的感覺,好似一切就合該如此般,她天生就該這麼待在他的身邊,哪怕她的性子不怎麼好也不討人喜歡,哪怕他被她揍得再狠再淒慘,他就是怎麼也對她生不出半點反感,更別說什麼想以仇報仇把她揍回去的念頭,那根本就是連生也生不出來。
「你很恨我?」就她所有的言行來看,這一點一定要問清楚。
「我不該嗎?」正攪拌著熱湯的尚善將木制的湯杓扔回鍋里,「從沒見過比你更不負責任的魂主,我都應魂紙的呼喚重生于這個世間了,你居然不來找我,也沒將我扶養長大?」
「慢。」斐然疑惑地抬起一掌,「為何要養你?」魂役是要養的?怎麼這說法他從沒听過?
她跳起來,兩手叉著腰道︰「我是你的魂役,你不養我誰養?我來的時候才七歲!」
七……七歲?
可她……明明就是十七八歲的小泵娘模樣,若是按他許願的時間和她上一世死亡時的年紀來算,那麼她現在應該也有十九了……不對,這個魂役是會長大的?!
也不管斐然是不是已經瞪凸了眼,尚善繞過湯鍋走至他的面前,揚起指尖一下又一下戳起他的額頭。
「一個七歲的小女圭女圭,你讓她一人在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荒山野嶺中自生自滅?你模模你的胸口,那里頭到底還有沒有良心?」攤上這麼個不負責任更沒記性的破魂主,她就是有九條命也不夠用!虧得他現下還敢對她擺出一臉茫然的模樣?
斐然滿腦子昏亂地撫著額,「可……你不也安然長大成人了?」
「那是老娘我命大!」她一想到這事就恨得牙根發癢,「就因你不把我當回事,也不來找我,我莫名其妙來到這全然陌生的世上,還偏偏就落在荒山野嶺里,差點就被野狼給叼走,若不是我師父將我的小命自狼口中搶下,只怕我也活不到今日!」
「你師父?」等等,等等等……這號人物又是打哪冒出來的?
她不情不願地撇過臉,「極山道觀現任觀主。」
斐然都還沒把魂役是會長大的這一事搞清楚,就又猛然再听到另一個他更不能理解的現實,他不禁晃了晃腦袋,還以為自個兒的腦袋真被她給揍出了個差池,不然他怎會听得滿腦子都是驅不散的迷霧?
「極山道觀觀主收了你當弟子?」他百思不解地按著緊蹙著的眉心,「可傳聞中,這世上唯一僅存的道家正統極山道觀……不是只收男不收女的嗎?」
尚善像個含怨般的女鬼幽幽瞪著他,「還不是你害的……」
「呃,能否詳解一下?」斐然縮了縮兩肩,戰戰兢兢地看著她那幽怨的模樣。
尚善伸出一掌不客氣地扯過他的衣領,山雨欲來地壓低了嗓音,「我師父找到我的那時,他們道觀已經整整一百年逮不到半個活人可收入門下當弟子了,偏偏我還倒楣地落到了他們的手里,你說,我有選擇的機會嗎?拜你之賜,我師父他將我給拐去觀里當了道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