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牢牢握住兒子的人生,讓兒子只听自己的話,但終究失去了兒子。
連帶著兩個可愛的雙胞胎,也永遠不會喊她一聲祖母。
她後悔了,但後悔也無濟于事。
敖近的鄰居很巴結她,但那又怎麼樣,她一點都不高興,如果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她會一開始就學著跟宋心瑤相處,而不是使計讓她離開,只是人生沒有早知道……
薛文瀾跟宋心瑤是分開過年的。
這樣的大日子,身為兒子,他當然是跟母親過,宋心瑤則是讓春分辦置了一桌——大雅跟小雅因為成親生子都留在梅花縣跟著丈夫了,一起回京的只有牛嬤嬤、春分、夏至,加上他們母子三口,一共六人。
雖然人不多,但靜花巷緊鄰文富郡主的宅底,晚上官兵會來巡邏很多次,安全問題倒是不用擔心。
春分手藝很好,一個下午搗鼓出十道菜,分別是姜汁鱸魚、鳳尾魚翅、八寶野兔、穌炸大蝦等四道葷菜,桂花黃瓜、香菇掐菜、素炒三蔬、蓮子豆腐等四道素菜,另外有紅豆糕、佛手酥等兩道甜點。
等晚上,也不用分主僕一起上了桌,由宋心瑤起筷,這便開始吃了。
搬到京城這幾個月,兩小家伙學會用筷子了,雖然還會掉滿地,但不用人喂著吃飯,只不過還是要大人張羅。
宋心瑤不喜歡他們偏食,所以在他們前面各自放了十個小碗,每疊菜都夾兩筷,肉要吃,菜也要吃,不然的話兩兄妹都只顧著吃肉,這點就真的很不像她,蔬菜這麼好吃,居然不喜歡。
這大雪天的,要不是她嫁妝豐厚,有娘給的鋪子,又有薛文瀾給的茶園,這時節要吃上蔬菜可沒這麼容易,小家伙身在福中不知福。
「慢慢吃。」宋心瑤看著孩子,臉上忍不住露出微笑,「過了年,就五歲啦。」
薛自珍伸出五根手指頭,「五歲。」
薛寶珍自然也跟著哥哥,「五歲。」
「等天氣好一點,就開始學讀書寫字。」
「自珍一定好好讀書,以後考狀元,跟爹一樣當官,棒棒。」
「喲,這誰教的?」
薛自珍嘻嘻一笑,「牛嬤嬤。」
牛嬤嬤臉色有點尷尬。剛開始,她是最反對的,說周華貴一定會再出招,太麻煩了,不如在梅花縣好好過日子,但一旦入京卻迅速倒戈,說孩子還是要有爹,小小姐跟小少爺現在可比以前好多了,鄰居也沒人敢欺負,最好笑的是牛嬤嬤原本喊「薛大爺」,然後有一天突然變成「姑爺」。
宋心瑤忍笑,「嬤嬤教的?」
「便是教小少爺好好念書罷了。」
春分湊趣,「牛嬤嬤就是嘴巴硬,心里可軟著。」
宋心瑤來了興趣,「哦,你怎麼知道?」
「我們還在梅花縣時,有一次姑爺來,那麼遠,帶了一品太尉家中宴客才有的蜜桃糖萌蘆,嬤嬤當著姑爺的面說,糖葫蘆有什麼好帶的,可是轉身卻對小小姐跟小少爺講,這是爹帶來的,要記得爹對你們好。」
宋心瑤噗哧一笑,牛嬤嬤被掀了老底,不自在得滿臉通紅,「春分,你這臭丫頭!」
宋心瑤給牛嬤嬤夾了姜汁鱸魚,「嬤嬤對我好,我知道的。」
牛嬤嬤原本有一個兒子,三歲多時發病歿了,丈夫又跟著一個寡婦私奔,從此以後一心只對宋心瑤好,要說這世界上對宋心瑤愛護有加的人,牛嬤嬤絕對在前面幾個。
一頓飯,吃得高高興興。
春分收拾了桌子,眾人拿著茶,說說笑笑。
就在這時候,宋家突然來了馬車。失蹤十幾年的宋有祿回來了,還是光著頭回來了,他出家當了和尚。
宋波跟許氏十幾年沒見這兒子,宋有福十幾年沒見這兄弟,自然又哭又笑,倒是妻子朱氏很平靜,當了和尚就當和尚,干麼回來。
現在的祈安大師,過去的宋有祿說他算準宋家的孩子今年會有災,所以才破例下山讓他們把孩子都叫過來,他要念經祈福。
荒謬歸荒謬,但宋有祿說得頭頭是道,天象如何、月象如何,自己本已經出家,若不是想到父母之恩未報也不想破這例,眼見他神色都跟以前大不相同,眾人不得不信,宋新天連忙讓孟氏把在假山玩的孩子都叫回來,汪蕊多了一個心眼,叫了馬車來靜花巷。
牛嬤嬤一听連忙催,「快點,把小少爺跟小小姐抱上馬車。」
牛嫂嬤迷信,據說家中若有一人出家侍佛,全家都能雞犬升天,二老爺想必是得了道,回來報恩的。
宋心瑤心想,寧可信其有,于是吩咐道︰「牛嬤嬤,你跟著一道。」
「小姐不回去嗎?」
「不了,我剛喝了酒,那酒太烈了,暈得很。」
「夏至,你服侍小姐去休息。」牛嬤嬤轉而對兩個小家伙道︰「小少爺、小小姐,我們去外公外婆家。」
宋有福雖然是個不像話的丈夫、不合格的爹,但對孫子孫女卻是十分疼愛,至于汪蕊,那則是溺愛了,所以薛自珍踉薛寶珍听說要回外公外婆家,都很高興。
宋心瑤一人親了一下,吩咐他們好好听牛嬤嬤的話,便送他們上馬車。
回到屋里,春分已經把桌子收拾干淨,也泡了茶,宋心瑤吃得太多,只喝了一點,腳步虛浮的往廂房走去。
夏至擔心問道︰「小姐,要不要請大夫?」
「不用,就是喝多了。」
頭暈呼呼的,一躺床,立刻睡著。
夢中很熱。
真的太熱了。
隱隱約約醒來,宋心瑤想著是不是酒喝多了,怎麼一點都不像京城的冬天,還是舂分炭盆燒得太多,唉,呼吸困難。
呼吸……太困難了。
宋心瑤費力的睜開眼楮,瞬間酒醒——火!
榜扇破了個大洞,院子里大片的火光,屋檐被燒得都掉了一半下來。
她一下從床上坐起,又因為頭暈往後倒去,喘了喘,用力把自己支起來,五感越來越清楚,鼻子聞到燒焦味,耳朵听到燃燒木柴的劈啪響,煙一陣一陣飄進來,燻得眼楮睜不開。
天哪,她要命喪在這邊了嗎?
不,她還沒看到孩子長大,她要看著自珍成親、要看著寶珍嫁人,還有,這幾個月她跟薛文瀾一直客氣的相處,她想跟他講自己已經不怪他了,她只是害怕如果他們和好,然後又有什麼誤會或者必須分開原因,她會無法振作的。
不行,她不能死——咳咳咳,她想逃出去,但手腳卻不听使喚,那瓶梨花酒後勁太強,她現在看什麼都有疊影。
熱,她快無法呼吸了……
「心瑤,你在哪?」薛文瀾的聲音。
幻听嗎?他怎麼會在這?
「心瑤?心瑤?」
我、我在這啊,咳咳咳……
宋心瑤被煙燻得話都說不出來。
突然間,有個人穿過燃燒的格扇進來,一把扶起掛在床角邊的她,伸手就探她的鼻息,「心瑤?還醒著嗎?」
宋心瑤睜眼,看到的是薛文瀾欣喜的神色,「你……怎麼在這?」
「出去再說。」
宋心瑤是一點力氣都沒了,薛文瀾攙扶著她,很快的沖出去。
她的手被燒著了,好痛……
她的腳被絆到了,整個人撲在地上,瞬間腳踝劇痛。骨折了嗎?
火更大了。
宋心瑤突然覺得自己活不過今天——薛文瀾前陣子練習射箭拉傷手臂,能攙著她已經不容易,不可能背著她走。
她才二十幾歲……好短。
但是能在最後一日看到他,也是很高興的,「好好照顧自珍跟寶珍長大,還有,我不怪你了,你快走,不用管我了。」
「別說這些,我一定帶你出去!」
薛文瀾月兌下大氅蓋住她,然後整個人抱在懷中往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