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家這麼多年,宋新天有的,他都有。
他十四歲時前程不定,也沒背景,那時他說要娶宋心瑤,姨婆也允了,沒有刁難,只說讓他好好照顧心瑤。
現在他對宋家有疑問,他只能來問姨婆——這種在京城住了百年的家族,下人忠心不必論,就算他願意傾家蕩產也未必能買到想知道的東西。
「姨婆,我……我母親跟宋家某個人還有聯絡,您能不能幫我查查?」
「你怎麼曉得?」
「我母親清楚新天生有幾個孩子,連我都不清楚,她卻知道……」
知道宋有福那樣對待母親,他連一起長大的宋新天也無法面對,到了朝和縣,宋新天寫過幾次信來,他都沒回覆,然後,宋新天就不寫信了。
他也很痛苦,但他覺得自己還跟宋家有牽扯,那對母親真不孝。
他以為母親也不想跟宋家有牽扯的,可是突然知道這個事實讓他一時無法反應,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薛文瀾一凜,「姨婆是不是也知道了什麼?」
兩人相望,都是一臉為難,欲言又止。
薛文瀾突然有一種感覺,許氏也清楚宋有福做過什麼好事,「姨婆,您是不是……是不是……」
許氏點頭,「原來你也曉得。」
薛文瀾腦中一熱,突然有點憤怒,「您為什麼不阻止?」
「我要怎麼阻止?你以為我為什麼不阻止你跟心瑤成親?因為我知道一旦兩情相悅,我說什麼都沒用。」
兩情相悅?
薛文瀾覺得自己听錯了,但又想,應該不是听錯,腦中恍若千萬馬蹄,讓他無法回神,很簡單的四個字,但他卻不懂了。
姨婆的意思,是母親跟宋有福互相喜歡嗎?
「孩子。」許氏一臉難過,「難道你跟心瑤分開,是因為這樣嗎?上一代的事情,你們不用管啊,他們要怎麼糟糕讓他們去,好好的過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薛文瀾覺得很茫然,他不懂許氏是什麼意思,「可是,我的母親被欺負……我怎麼能……怎麼能……」
「欺負?沒人欺負華貴,你沒听清楚嗎?姨婆就是因為拆不開自己的兒子跟華貴,所以你提親時,我才沒多想就答應的。人生苦短,與其刁難孩子,不如順著孩子吧,將來無論怎麼樣都是自己選的,沒有怨言。」
「拆、拆不開?」薛文瀾艱難的開口,「姨婆,您是說……」
許氏對外喊,「熊嬤嬤,把我放在鏡台最後面的那個匣子拿過來。」
熊嬤嬤很快把東西取來,放下後,又關上格扇出去了。
許氏打開匣子,上面是一對成色很好的玉鐲,就見許氏拿起玉鐲,然後掀開底部,居然有夾層。
夾層取出一張紙條。
許氏嘆息一聲,把紙條推過去,「你自己看。」
上面歪歪斜斜寫著字︰喜歡。
薛文瀾認得,那是母親的筆跡沒錯。
喜歡誰?父親過世已經二十年,這紙條看起來不過七八年的樣子。
許氏開口,「這是你母親寫給你表舅的。」
表舅,就是宋有福。
母親寫紙條給宋有福,喜歡。
薛文瀾太震驚了,這麼多年來他對母親一直抱著愧疚,對宋家抱著恨,連帶著跟自己最喜歡的人分開,然而他的孝道追究到底,事實居然這樣不堪。
「他們互相喜歡,也有往來,我知道,你表舅母也知道,可是我們管不住,只能讓他們注意一點,別惹出事情讓孩子難做人。」許氏一臉難過,「你母親到底怎麼跟你說的,你會這樣對待心瑤,是不是說我們宋家欺負她?」
「姨婆,我……我……」
「你那時有疑問,怎麼不來問問姨婆呢……」
他要怎麼問,他被憤怒沖昏了頭,只想等母親身體快點好起來,可以移動了,馬上帶她離開宋家。
他恨自己無用,不能保護母親,也恨宋有福不顧基本倫常,這樣欺負人。
這麼多年來,他都是這樣認為的,可現在事實卻告訴他,不是,不是那樣,母親跟宋有福兩人是彼此有意,沒有勉強。
他突然想到自己當朝和縣丞時辦的一個案子,一個寡母因為兒子跟媳婦感情太好,所以自己吃了一點砒霜,買通了大夫,然後說是媳婦想害死她。
很簡單的案子,很快就破了。
當時師爺就說,這寡母想拿捏兒子,拿捏兒子最好的方法就是讓兒子媳婦離心,這樣兒子就會永遠靠著母親這邊。
都是自己糊涂,只听了母親的話就信了,沒去想想問問許氏,也沒想過要問表舅母,只要他當時多留一個心眼,後來的事情就不會發生,可是他當時太生氣了,只想著永遠不要跟宋家有交集。
如果這些不曾發生,自己可以跟心瑤一起期待新生命,可以看著她肚子變大,可以照顧她,等孩子出生的時候,第一時間看到孩子。
傍他們起名,看著他們會走,看著他們會跑,看著他們漸漸長大,而不是像現在只有一幅畫像……
是自己糊涂了,居然跳進母親設的局中,而什麼都不知道……
宋心瑤眼皮一跳,又一跳,按了按,還是跳個不停。
牛嬤嬤看她一直在揉眼楮,「小姐,怎麼了?」
「眼皮一直跳,左眼呢,這是跳災,還是跳財?」
「春分,去弄個熱棉巾過來給小姐敷敷,如果沒比較好,女乃娘去土地公廟燒個香,再拿個香灰回來洗。」
春分很快去了。
宋心瑤敷了熱棉巾,果然好很多。
咚咚咚的,大門傳來敲門的聲音。
牛嬤嬤笑說︰「大概是小少爺、小小姐回來了。」
今天是十五,市場有開,吃的、喝的什麼都有,兩個小家伙磨著要吃糖萌蘆,宋心瑤便讓夏至帶他們去了。
牛嬤嬤笑著說︰「來了、來了,別急。」
門一開,卻是呆住——薛文瀾。
他不是上京了嗎?怎麼又來了,她記得小姐跟他說過別來了,鄰居看到會說話,這樣對孩子不好。
「牛嬤嬤,我找你家小姐。」
「我家小姐不見你,唉唉唉,你怎麼自己往里面走,我說了小姐不見你啊——」
宋心瑤還敷著棉巾,一時間還以為自己看錯,後來又想不對啊,就算這幾日因為情緒波動吃不好、睡不好,也不可能幻視得這麼嚴重吧?真的是薛文瀾?難不成自己剛剛的眼皮是在跳這個?
薛文瀾一身風麈僕僕的樣子,滿臉塵土,有點疲倦,眼中都是血絲但又神采奕奕,臉上的笑意更是藏也藏不住。
宋心瑤看不懂了,這是怎麼回事,「我說過讓你別來,這才幾天。」
「我知道。」
「那還來,等下鄰居看到怎麼辦?」
「我有件事情要馬上告訴你,我騎了一夜的快馬過來的。」
宋心瑤氣不打一處來,「不能寫信嗎?」
「這很重要,我一定要當面告訴你。」
宋心瑤想叫他走,但他臉上高興的樣子讓她想起很久以前,他進士榜上有名的時候—不,現在更高興一些。
他是個情不怎麼外放的人,現在笑得都不像他了。[什麼事這樣欣喜?不不不,自己可不是關心他,是好奇而已。
宋心瑤不是心腸硬的人,他再怎麼說也是孩子的爹,見他這樣,她無奈的放下棉巾,「說吧,我听著。」
「你讓下人離開些。」
這關乎他的母親,也關乎她的父親,他不想讓其他人知道。
是,他的母親是錯了,但那還是他的母親,他生氣、憤怒,但沒辦法把母親的事情攤在陽光下讓別人看,讓別人議論紛紛。
第十三章 我們還能相愛嗎?(2)
宋心瑤就不解了,薛文瀾今天太奇怪,彷佛吃錯藥似的,想想還是揮了揮手,「現在能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