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梅對薛文瀾討厭得很,總說他自以為是,還高高在上。
可是讓自己想來,薛文瀾卻是對自己百般依順,她說什麼就是什麼。
可見他對人的差別很不同,自己大他幾個月,又是女孩子,本該早早明白,只是自己從沒往那方面想,所以直到那日見他發紅的耳朵這才清楚。
把兩人認識以來的事情順一順,只有一個總結,自己真是太遲鈍了,還齡得自己是姊姊呢。
不過所幸也不太遲,這事母親也同意了,父親又不管事情,許氏心軟,他們的婚事會很順利的。
秋分過。
霜降過。
時序進入晚秋,宋心瑤總算好了七七八八。
外傷都好了,胸口也不悶了,腿也能走,走得還挺好,只要不跑,感覺就沒什麼差了,不過她本來就懶,有事情下人服務,她自己不用跑。
于是選得一日,把自己打扮妥當,就讓人去請薛文瀾來。
依然還是在書蘭院的涼亭。
書蘭院有幾株老桂花,開的花期特別長,都十月了還冒著一朵一朵黃色的小花蕊,習風一吹,鼻間滿是香氣。
宋心瑤燒著茶,水煙,茶香,一派悠然。
想到六七歲時明前龍井跟雨前龍井分不出來,三沸說成四沸,明明都錯了,但許氏還是夸贊了自己,別人家是重男輕女,她想了想,城南可能只有自家老太太疼孫女跟疼孫子一樣毫無差別。
祖父宋波在她很小的時候曾給她指過一門親事,但那家的孩子後來病榻纏綿,許氏舍不得她過門,給了對方一大筆銀子,散了這門親。
生在宋家,真的很幸福……
「小姐,薛少爺來了。」小雅過來稟告。
「快點請他進來。」
薛文瀾穿著一身藍色的長袍,頭發冠以玉,雖說是讀書人,但長年習武,加上個子高,身材結實,倒有幾分武人之氣。
宋心瑤喜心萌動,現在是怎麼看他怎麼好。
「表姊身體可大好了?」
「已經差不多。」宋心瑤笑意盈盈,「表弟快些坐下來,我有話跟你說。」
薛文瀾看她氣色極佳,懸了兩個多月的心總算放下。從小到大,他讀書一向專注,這兩個月卻是連賀先生都抓到他幾次走神。
實在沒辦法,就是忍不住想她恢復得可好,那日天冷,她又泡了河水,可有傷寒?身上的各種刮傷都痊癒了?但男女授受不親,他又怎麼能打听她的病況,讓人知道了,恐怕還會害了她。
罷才溫書,登高說大小姐那邊的小雅來了,他還以為是听錯,知道宋心瑤請自己過來,自然喜不自勝,擔心了那麼久,總算可以親眼看看她。
她氣色很好,瘦了些,不過看起來很有精神。
沒事就好,多的他也不好求,只求她平安健康。
他在想,宋心瑤在看——自己以前真是豬頭,表弟明明很明顯哪,那眼神、那神色,自己居然沒注意到。
所幸為時不晚,她還沒跟段路那種人訂親,一切都有轉圜余地。
于是揮揮手,讓丫頭跟嬤嬤都離遠一點。
薛文瀾有點奇怪,但他向來穩當便也沒問,反正等著就是了。
宋心瑤昨天已經把情況想了一遍,想的時候是很順利,不過要說卻是百種困難,怎麼說也是個女孩子家,主動實在是有點害羞。
但想想薛文滿那種人,謹慎又考慮得太多,肯定不會在自己前程未卜、寄人籬下的時候開口求親,所以只能由她這邊主動了,「有件事情想跟表弟說。」
「表姊請講。」
「還是晚點說吧,我先問你個事情。」
薛文瀾還是好脾氣的回答,「表姊請講。」
「你可得老老實實回答我,不能遲疑、不能保留,這很重要,絕對不能有所隱瞞。」
「好。」
「表弟……心里是不是有喜歡的人哪?」
薛文瀾一怔,「表姊怎麼問這個?」
「你回答我就是了,別瞞我,這很重要。」
「……是。」
「那個人……是誰呀?」宋心瑤在內心嚎著,快點說「是你」!
「我現在喜歡誰,那就是害了誰,我不想害她。」
「怎麼會。」宋心瑤鼓勵起來,「表弟可是我們東瑞國史上最年輕的舉子,前途大好,即使現在還在苦讀,但又不是一輩子這樣,年紀輕輕就有此成績,將來拜相封侯也不無可能。我春夏出去宴會時,不少太太小姐都對表弟感興趣的,只是讓薛太太給拒絕了而已,表弟對自己自信一點,你很好的。」
薛文瀾卻是打定主意不說。「這問題涉及到別人,不能告訴表姊。」
「真不能?」
「不能!」
宋心瑤心想,我可是個大閨女,難不成要我主動嗎?我還不夠主動?我已經夠主動了吧?表弟你倒是開開艱啊,看看我的臉,我肯定有後話的。
讀書讀太多,腦子都讀死了,你表姊我又不是媒婆,誰沒事來問你喜歡誰,不都有目的嘛,表弟,你就回答我唄……唉。
看來,還是得靠自己努力一把。
幸好,本姑娘還有準備後手,「表弟送我的琴譜,我真的很喜歡,也已經練熟了,這便彈給你听吧。」
薛文瀾露出笑意,「洗耳恭听。」
宋心瑤戴上護甲,彈了起來。
這是一首超過一刻鐘的長曲,曲譜已經背熟,彈了也不下百遍。
宋心瑤後來知道《若河光》是一首江南的古早的水行歌,因為曲子長,練習的人不多,漸漸沒什麼人彈,她練習時,是想像了無數的江南風景,希望把那意欲寄托在琴聲當中。
晚秋金風送爽,琴聲悠揚,這小小的涼亭自成一方天地。
一曲既終,薛文瀾拍起手來,由衷說︰「表姊彈得真好,說來,這是我第一次听到表姊長曲。」
「短曲听過嗎?」
「小時候有,《贈月》、《禮佛曲》、《牡丹歌》那些的,但後來男女分開學習,就沒有了。」
宋心瑤在心中哦的一聲,對吼,小時候明明一起學過短曲的,她這豬腦都忘了,他卻還記得。
薛文瀾啊薛文瀾,你小事都記得清清楚楚,這麼喜歡我,你倒是說啊,唉。
卸下指套,宋心瑤又想,薛文瀾嘴巴這麼緊,又是個極度知禮的人,要他主動說,那還不如期待太陽打西邊出來。
好,沒關系,她還有招。
宋心瑤從旁邊的竹籃取出一個荷包,是她臥榻病床上繡的,正面是一對喜雀,背面是一對鴛鴦,如果這還不懂,她就、就……就再想想辦法。
木頭,你可看清楚了,別讓我最後用說的呀,我是女孩子,會害羞的。
她把荷包遞了過去,「表弟那日救我,我想來想去也不知道該送什麼,想想自己的女紅還可以,便繡了個荷包。」
薛文瀾神色喜悅,接過手,一見到一對喜雀,有點傻住,再翻往後面,居然是鴛鴦——耳朵倏地一下紅了。
這是什麼意思?
表姊不會不懂,卻還繡給他——
莫非……
難道自己這場相思,竟然不用成空嗎?
薛文瀾一時難以相信,把視線從荷包轉到宋心瑤臉上,就見她一臉微笑的點著頭,臉頰微紅,有點羞澀。
心里像是有什麼炸開一樣,又歡喜,又炙熱。
今天的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夢嗎?
荷包握在手中,冰涼絲滑的觸感、空氣中的桂花冷香都很真實。
不是夢!
握緊荷包,薛文瀾十分慎重,「我自當請母親上門。」
宋心瑤微笑,太好了,你終于懂了,你再不懂,我真的要沒招了。
想到剛剛只有自己一個人忐忑跟心急,突然想捉弄他,「表弟要好好跟薛太太說,我也會勸母親的。」
薛文瀾此刻卻一臉堅定,「表舅母一定不會這麼快同意,但我會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