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醫至今,他一直秉持這項原則,直到遇見嚴喜樂。
當初他會到展府救人,是因為展少鈞擁有師父邱七贈予的龍鳳佩,照理說,擁有龍鳳佩之人,不論是誰他都得救,那玉佩是師父的貼身之物,見到它,就等于見到師父。
可展少鈞將玉佩送往蟠龍山,恰好與他擦身而過,這麼一來,他便沒有任何理由救他,若不是因為嚴喜樂的一句話……
不過是名微不足道的小丫鬟,竟然敢跳出來指責他?從來只有人求他,人們想要他救命,有哪個不是跪地磕頭,然而這口無遮攔的丫頭,一開口便罵他良心被狗給啃了……
沒錯,他的良心是被啃了,在十幾年前,被那個女人……以及那些冷眼旁觀的人們給啃了。
會開口要嚴喜樂當他三年的藥僮,一方面是受師母郝燕請托,因她請他研制縴體瘦身的藥丸,而嚴喜樂那又圓又胖的身材恰好能為他試藥,另一方面,則是他要這不知死活的小丫頭知道頂撞他的後果會有多淒慘。
他有一百種以上整治她的辦法,卻沒想到才上路四天,被整治的人卻是他。
耳邊傳來窸窣聲響,他緩緩睜開不知何時閉起的雙眸,看向來人。
「那個,我有事和你商量……」雙手抓著衣裙,嚴喜樂站在他眼前。
「沒什麼好商量。」
「可我什麼都還沒說耶!」她瞪大眼,不服的坐在一旁的石塊上。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拒絕的事,不會反悔。」他很明白這熱心過頭的丫頭來找他是為了何事。
「我沒要你反悔,只是希望能帶他們一塊走。」她期盼的望著他,語氣又軟又甜。他只說明日一早便要離去,不會讓周氏兄妹跟著他們,但他可沒說不能帶他們一塊走。
「別讓我說第二次。」他冷冷的看著火堆,木柴爆裂的嗶剝聲在萬籟俱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嚴喜樂張口欲辯,卻在看見他冷漠的臉龐時閉上了嘴。經過這幾天的相處,她已將這人的個性模得五分準,知道這家伙用說是說不動的,偏偏她稍早已答應過不能用哭來要脅他。
苦著張圓臉,她眼眶微紅,想哭又不敢哭,只能拿起一旁的小木棍,泄恨地翻動柴火。
斜睨那張失望的圓臉,厲天行緊抿的薄唇忽地一掀,問道︰「他們與你不過是萍水相逢,僅是陌生人,你這麼想幫他們,圖的是什麼?」
他不相信人性,這是他由那些唾棄他的人們身上學來的,人都是自私自利,像這樣對自己沒半點兒好處的事,沒人會做。
听見他的問話,嚴喜樂一臉古怪的看向他,「什麼叫做圖的是什麼?他們不過是孩子啊!既沒有家、沒有家人,又受了傷,如果我們不理他們,要叫他們何去何從?我能圖什麼?我圖的不過就是一份心安。既然這事兒被咱們給遇上了,又怎能置之不理?難不成真要將他們倆丟在這沒有人煙的深山里,任他們自生自滅?」
她很氣憤,很難理解他怎麼會問出這樣的話。救人哪需要什麼理由?幫助人更不是為了要求回報,人與人不就是要相互扶持?就算她是個孤兒也懂得這點道理,怎麼他這飽讀醫書、多活她幾年的「鬼醫」會不懂?
「我早說過,得救對他們而言並不見得是件好事。」炯然幽目凝著她被火光照得紅撲撲的臉蛋,他輕聲說。
若當時放任周家兄妹自生自滅,便不會衍生後續這些麻煩事。
「我听你在胡扯!」她霍地站起身,雙手叉腰怒視他。「能活著就是件好事,至少能夠大口的呼吸、大口的吃飯,而不是當具冷冰冰的屍體!」
厲天行嘴角諷刺的一撇,雙手抱胸,挑眉問︰「那麼請你回答我,兩個沒地方去的小孩要怎麼養活自己?身無分文的他們又要如何大口吃飯?」
「我—」他一席話堵得她啞口無言,可又不甘示弱的硬要回嘴,「所以我說……只要帶他們走不就得了嘛!」
說到底,她就是要他同意帶周牧杰和周媛媛一塊走。
厲天行不發一語,默然起身,又使上輕功躍上樹頭,迅速穿梭在樹林之中,不過眨眼間,身影便已消失無蹤。
張著嘴,嚴喜樂好一會兒才回過神,對著他離去的方向大喊,「喂!厲天行?我還沒說完呢!」
她跳了起來,三步並作兩步的追了過去,可惜她那圓潤身子不過才跑了幾步,便已不听使喚的賴在樹干旁動也不動。
喘著氣,她氣惱的大喊,「可惡!姓厲的,你這個討人厭的家伙!最好都別回來了,明兒個我就帶著你所有家當和小杰他們一塊回怒風堡!到時候你就別哭著來求—」
遠處突然傳來一聲狼嚎,嚇得她連忙捂住了嘴,驚慌的四周瞟看,接著抬起腿小心翼翼的後退一步,再一步,最後乾脆拉起裙擺,轉身飛也似的逃命去。
「哇呀!別來吃我,我肉雖多但不好吃的……哎喲!」
黑暗里,一雙閃著幽光的瞳眸靜靜的觀看這一切,在看見掙扎爬起的人兒時,眼中閃過一抹復雜難解的光芒,向來緊抿的薄唇,破天荒的揚起溫柔的弧度。
「膽小的家伙……」
翌日清晨,東方漸白。
灰蒙天色透著一絲澄黃,微弱晨光穿射腐朽的木門,照著坐在乾草堆上的一大兩小。三人有志一同的揚著臉蛋,盯著前方兀自整理行囊的男人,臉上寫著濃濃的期盼與渴望。
背後射來的六道乞求目光搞得厲天行劍眉緊擰,不得不旋過身看向宛如三只無辜小狽的三人。
「你坐著干麼?還不來整理行囊!」他真搞不懂,究竟誰才是主子。
扁著嘴,嚴喜樂心不甘情不願的起身,將厲天行前一天裝滿的水袋一一搬上馬車。
一旁的周牧杰與周媛媛見狀,連忙跟著爬起身,幫忙將水果與乾糧放上馬車,動作勤快得就像是怕被拋棄的小孩。
而他們也正是要被拋下了。
「住手。」厲天行冷聲一喝。
三人皆停下手邊動作,再次用楚楚可憐的眼神看著他。
他冷冷看著三人,好半晌才道︰「你們兩個不準動。」說著,利眸掃向一旁的嚴喜樂,「你,繼續!」
听見他的話,周牧杰雙眸一黯,忍著傷口的痛將妹妹默默牽到一旁。
還是不行嗎?他們真的不能和他們一塊走嗎……
終于,所有水糧皆放妥,就連嚴喜樂也在厲天行的冷眼威迫下上了馬車。
她探出車窗,雙眸泛紅,淚眼汪汪的看著站在破廟里的周家兄妹,圓臉滿是不舍,又無可奈何。
躍上駕馬座,厲天行手執馬鞭,輕嘆口氣,沉嗓終究揚起,「上車。」
強忍著淚水,嚴喜樂哽咽著,回話,「我、我已經上車了……」
青筋微跳,他耐住性子又說︰「上車。」
「就說人家已經上車了嘛!」吸吸鼻子,她轉頭賞了他一記大白眼。
厲天行旋過身,回她一記狠瞪,接著看向杵在原地的周家兄妹,口氣很差的低咆,「別讓我說第三次。」
「嗄」後知後覺的嚴喜樂這才搞懂他是在喚周牧杰與周媛媛,雙眸一亮,欣喜的大喊,「太好了!小杰你們快點上馬車,主子他答應帶你們上路了,快點!快上來!」
周牧杰不敢相信的看著一臉冷酷的男人,沒想到他會改變主意。
心急的嚴喜樂見不得他們倆傻傻愣在原地,連忙跳下馬車,一手拉一個將他們給帶上。
不管厲天行是心血來潮或良心發現,她都得把握這難得的機會,省得他下一刻又翻臉不認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