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踏雪看中一個小狐狸河燈,聞人復讓人掏錢買了。
「你真的不怕旁人的指指點點,說是和一個瘸子一起逛街買燈?」聞人復忍不住要問。
「公子覺得我是那種委屈自己做不願意做的事的人嗎?」她反問,把玩著手里的小狐狸,表情自然愜意,不見半點不豫。
「不是。」
旁的事情不說,就為了不願被人當成棋子,賣進嚴府去當寡婦,寧願和父母從不愁吃穿的盛府分出來,設法自力更生,還越活越好,普通的女子恐怕連念頭都不敢有。
但她做到了,甚至還用香方替自己賺了不少銀兩,那個姓符的三流世家出身的嫡次子還真是個有福的,因著她的方子,他要回京橫著走都行了。
她替自己鋪了條康莊大道,還替她爹娘弄了能摟銀子的雞肉營生,誰能委屈她?她不讓人委屈就好了。
「我啊,曾經過得太苦了,可是在經歷過一些事之後,我想開了,即便是你最親的親人都有可能戴著虛情假意的面具,何必在乎其他碎嘴的人說什麼?他們圖的不過是一時的痛快,而我們為什麼要讓他們如意?」
聞人復︰「……」
「不要勉強自己,每個人都有不想面對和必須面對的事情,但是要懂得調適,這世間唯一的敵人只有自己,你不想被打敗,就能立于不敗之地,你要先示弱了,你就輸了。」
聞人復看著她,像是從來不認識她一樣,他一直看到盛踏雪整個人不自在了,才收斂目光,眼神晦暗難猜。
盛踏雪忽然覺得困窘,她不過一個十幾歲的小丫頭,居然在他面前說起連篇的大道理,她嘿嘿笑,撓著額頭。「就當我胡說八道好了。」
他嗯了聲。
「時辰也不早了,我答應我娘要早些回去的,謝謝你買給我的小狐狸河燈,我很喜歡。」她要收藏起來,不依著習俗的將它放水流。
「一起回去吧。」他主動牽了她的手。
她試著將手抽回,想不到他的力氣大得很,居然掙不出來,這要讓她娘知道,罰寫《女誡》寫到手抽筋都嫌太輕,會直接拿藤條抽她吧。
但是,讓他握著手的感覺很特別,人暈暈的,像坐在河上隨水波搖晃的小船上。
聞人復與盛踏雪一路上沒有再聊什麼,轉眼馬車就到了盛家門前。
煙氏又等在門口,眼神焦灼,一直到看見聞人府的馬車,還有伸出手來向她抓揮的女兒,吊著十五桶水的心才放回原位。
聞人復和盛踏雪一下馬車,煙氏的眼楮就在女兒身上掃來掃去,確定她看起來「完好無缺」,這才想起來該向聞人復致謝。
聞人復客氣的回了幾句,又看了盛踏雪一眼,這才回到馬車中。
最後秋水將她遺忘在車廂里的河燈拿過來給盛踏雪,福了福身,走了。
第十章 好意難忽視(1)
對盛踏雪來說,那天就像是個不真實的夢境,夢醒了,她該做什麼還是做什麼,不過,每每看到那放在角落的小狐狸河燈,又會踱過去點點它,或偶爾用撢子替它清一下灰塵,盡避它干淨得很。
由于雞肉攤子生意火熱,盛光耀夫妻倆實在忙不過來,使得本來打算把攤子生意交給煙氏,自己整治香方的盛踏雪只好改弦易轍來打下手。
這天一家三人正要收攤回家,收拾器具時,盛踏雪眼角余光發現有塊灰撲撲的布料在牆角處飄動著。
她沒驚動她爹娘,走到牆角去看,發現一個小泵娘瑟縮在牆角,身上的粗布衣衫又破又爛,頭發披散,小臉髒污,嘴唇干裂,竟是許久不見了的阿瓦。
「阿瓦?」她不是該在盛府嗎?
阿瓦抬起頭來,一看見盛踏雪怔忡了好半晌,兩行淚順著髒污的臉無聲的滑了下來,形成兩條明顯的痕跡。
她喊了聲「姑娘」,接著掩臉痛哭失聲。
盛踏雪靜靜的遞出帕子,也不出聲勸慰,瞧她這模樣,心里肯定是堆了事需要發泄,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哭個夠,等她哭完應該就沒事了。
她轉頭去簍筐里拿了竹筒,倒了杯水,待她哭聲略停,這才遞給她。
「先喝口水,潤潤喉,瞧你嘴唇都裂了好幾個口子了,有什麼事一會兒慢慢說。」盛踏雪的聲音堅定,帶著股讓人信服的韌性。
阿瓦還真的渴極了,將杯里的水一口喝盡。
煙氏兩人覺得奇怪,探頭來看,俱是一臉的驚愕。
盛光耀是男人,對內宅的婢女認得的不多,可這阿瓦曾是女兒身邊的貼身丫頭,他自是知道的。
「老爺、夫人。」阿瓦抹了淚,眼眶鼻頭都紅通通的,十分可憐。
「你這孩子怎麼一身狼狽?發生什麼事了?」煙氏以為在盛府當下人,雖然沒有多體面,可也不至于像現在這樣,這像在泥地里打過滾啊!
「娘,這里不方便說話,有什麼事回家說。」集市的攤販雖說已經收得差不多,可多少還是有人經過,阿瓦這身模樣一看就是有事,太引人注目了。
「我不能去,去了會給老爺、夫人和姑娘帶來麻煩的。」阿瓦的表情明明就是很想跟著他們回去,但是,她重重捏了拳,搖了頭。
她已經在這坐了半天,知道老爺、夫人在擺攤,可她沒敢靠近,一直到姑娘發現她在這,她再也忍不住心里的驚懼才哭了……
盛踏雪看著她爹一听到有麻煩一臉的想回避,再看見她娘臉上的猶豫和不忍,就自己拿了主意。
「是不是麻煩,我自己會評估,我爹娘也會支持我的。」
盛光耀還想說什麼,卻讓煙氏投來的眼神給制止了,于是阿瓦便跟著盛踏雪回到小切村的家。
沿路,從阿瓦的話中,她才知道阿瓦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原來侍候他們三房的下人,在他們一家三口離開盛府後多數都遭到發賣,秋蓮因為善于鑽營,在廚房的陳婆子那里謀到了事,阿瓦沒有銀兩可使,便讓主事的人賣到了窯子。
阿瓦的相貌不差,原本老鴇想著好好教,日後也能侍候客人,沒想到阿瓦是個有志氣的,她先假裝順從,趁著老鴇和打手不注意的時候逃了出來。
她逃是逃了,可打手也發現得快,帶著凶惡的獵犬到處追捕她,她最後沒辦法,只能跳進大水溝里,將全身浸在污穢的臭溝水中,忍著惡臭饑寒,終于擺月兌終夜追緝的打手。
一回到家,盛踏雪進房拿了一套干淨的衣服給阿瓦,「不管發生什麼事都過去了,往後這里就是你的家,去好好洗個澡,今天暫時先穿我的衣服,過兩天再給你置新衣。」
阿瓦的情緒平靜下來,見姑娘對她不排斥,還是一如當初那樣,心里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等阿瓦去了澡間,盛踏雪轉身出來,迎面踫上煙氏。
「孩子,你這是想把阿瓦留下來?」
「爹不同意?」
「他怕窯子那些人會追來,鬧得家里不得安寧。」
盛踏雪想了想,「窯子里的人無非要人和不甘損失買人的錢,且不管阿瓦的樣貌如何,她不願意,窯子就賺不到她的皮肉錢,他們要真尋來,我們要不報官,告他們逼良為娼,要不大家坐下來好好講,看是要多少贖身錢。阿瓦從小苞著我,對我盡心又體貼,我不能任她被人推進火坑不管。」
如果對象是秋蓮,她或許會考慮要不要蹚這渾水。
只是她也不是沒有顧慮,阿瓦既然被賣進窯子,契書必然在老鴇那兒,想要回她的賣身契,就非得和那些牛鬼蛇神打交道不可。
「希望他們不會找到家里來。」煙氏也只能祈求各路神明保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