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之荷想了一下。「有點繞口令,但我听懂了。」
「老婆聰慧。」
「你比較聰明。」她認真地望住他。這麼微妙的繞口令,她只能听懂,他卻是可以一眼看穿,洞燭人心,見微知著,是她見過最聰明的人。
他笑了笑,指月復輕輕撫過妻子眉眼。「說穿了,小舞缺的,也不過就是這個。」
「什麼?」這句她就沒听懂了。
迷戀。
一個女人,看著她的男人時,流溢在眼底眉間,全然的崇拜與狂熱,好像全世界的光,都聚焦在她眼底。
雲開一開始可能還不會發現,日子久了,怎麼可能不知道?眼神的溫度,是人心能探測到的。
這一點,也是他一開始態度多有保留的原因。但雲開對小舞多好,有眼楮的人都看得到,小舞也是個知好歹的,于是拼了命想回報,就像想動醫美手術的事、就像挖空心思為男友慶生的事。
他結婚之後,小舞就自動把家里的財政大權交出來給嫂嫂,並且很有志氣地說︰「都這麼大了還要哥哥養,會笑死人的。」
他們搬走之後,就更難照應周全了。
這妮子幾兩重他知道,想寵男友也不是不行,小倆口要怎麼過生活,他不好過度干預,本想就默默塞點零用錢,別讓她吃太多泡面,可每一趟回去,冰箱里永遠塞滿新鮮食物,根本餓不著她一餐半頓,而且每見她一次,非但神清氣爽、不見消瘦,反而好像又更滋潤了。
雲開真的把她照顧得很好,既滿足了她心靈上的訴求,也沒讓她虧待到自己半分。
他真的不覺得,她與雲開在一起,會不幸福。
如果這個男人不夠好,不慎弄丟了,頂多再找下一個,怕就怕,沒下一個了。
小舞以前總說,他鐵口直斷,料事如神。其實不是,他只是多留了點心眼,會去觀察別人沒留意到的枝微末節,這世上不會有人比他更懂自己看到大的妹妹,他知道她需要什麼、適合什麼樣的男人,從她歷任男友的談吐、氣質、小動作……等等,
就知道這個男人適不適合她。
他甚至會去查對方的底細,早早就透過趙之寒向他舅舅探底,如果連前岳丈都對他的操守贊不絕口,對離婚一事只覺惋借而無半句微詞,那樣的人品,又何庸置疑?
她的歷任男友,他都會問︰你喜歡她什麼?
每個男人的答案不盡相同,如果說那句「願蓋金屋以貯之」的人是邵雲開,那他相信對方真的會做到;反之,邵雲開那句「她讓我學會了笑」,若從別的男人口中說出來,他也只會塞一本笑話大全過去,告訴對方︰「買書會比交女朋友更待合經濟效益。」
重點從來都不是對方給了什麼答案,而是對方用什麼樣的態度去回答這個問題,年過三十之後,才真正讓他懂得笑的女人,那惜之重之的珍愛之心,又何須再多說?
這樣的男人,連他這個旁觀者都覺得難得,小舞是當事人,雲開給的點點滴滴,不是任何一個男人都能追平的刻度,那些都會在日後,成為一聲聲嘆息,一個個畫不完整的圓。
他希望妹妹夠聰明,別輕易放手,讓這個人從生命中錯失。
趙之荷啟了啟唇,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麼?說啊。」
「……你們男人,把愛情看這麼重嗎?」她還以為,只有女人會把愛情當成全世界?
當初二話不說就搬到她附近,可見對方有多看重小舞,一旦發現沒有愛?就舍得什麼都不要了?
「這不好說。」心若傷得狠了,還有什麼舍不掉的?
「我……」
「怎麼了?」終于後知後覺,察覺妻子神情有異。
他們說的是小舞和雲開,她一臉糾結是怎麼回事?
「我、我沒……」她也沒有說過愛他,當初他也走得很堅決。
用盡手段把他拐回來,直到今天,她也沒真正深入去剖析過,自己硬是要將他留在身邊,到底是為了什麼。
她只是覺得,有他在,天塌了都不怕;有他在,不覺孤單;有他在,就有人愛;有他在……反正只要他在,就好。
她不知道不夠明確的感情訊息,會讓男人有這麼大的陰影面積,甚而舍掉一切。
「……」
「什麼?」沒听清楚,他傾耳細听。
此舉似是惹惱了妻子,一轉身便徑自回房,當著他的面關上紗窗,拉上窗簾。
被擋在陽台外的男人,一臉莫名,不知他們家女王,今天鬧的是哪門子別扭——
第十章 恐怖平衡(2)
「我沒有不喜歡……」
膀?
「……我……」什麼你?
一頓,悟了。額心抵著窗框,低低地、無聲地笑了出來,但絕不能被听到,否則今晚真別想進房了。
「笨老婆,我知道。」他溫柔地,輕聲道。就算她得隔著窗紗,才能羞惱地說出口,他還是知道。
這個一板一眼、有點慢熱、但是長情的女人,很愛他。
然而感情一事,並不是有心經營,就能從此圓滿幸福,愈是小心翼翼、步步為營,就愈是力不從心。
絆瘩已經烙下,就算彼此刻意裝無知,焰痕仍是在的,她知,他也知。
她知,所以心里頭虛,在各方面也就多有退讓、遷就。
他知,所以她想補償,他也就受著,讓她心里好過些。
他們之間,處在一種微妙的恐怖平衡中,像是牽著手踩在冰河上,一步、一步如履薄冰走著,護持表面上的相安無事。
周末,兩人原本相約看舞台劇,都買好票了,她突然說才藝班那里臨時要調課,周末大概去不了了。
「嗯。」那時正專注在看一份臨床實驗報告,也就沒分神給予太多回應。
她一整晚不大敢吭聲,直到睡前,才小小聲問他︰「你生氣?」
他想了一下,才領悟她指的是舞台劇的事。「為什麼要生氣?」這又不是她的錯,工作上的變動,能有什麼辦法?
「你今晚話很少。」
「在想工作上的事而已。」就算他真的生氣,她站得住腳,有什麼好低聲下氣?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他發現,她近來說最多的就是——「雲開,你不開心嗎?」、「雲開,你在生氣嗎?」、「雲開,你怎麼了?」……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她在乎、正視他的感受,那很好,但若過度,只會讓她失去自我,只以他的情緒為中心,而沒了自己的喜怒哀樂。
他默默回想,才猛然驚覺,那不是現在才開始的,她好像,一直都是如此,只是過去表現得沒那麼明顯,而今,卻是明顯到他想忽視都沒有辦法。
若嬙生產那回,他爽了她的約,雖然她嘴里沒承認,但後來去用餐時,以她的進食量判斷也知道,那晚她一定什麼也沒吃,挨著餓在等他。
識大體的女人,不會去計較他為了生死大關的事放她鴿子,但脾氣再好,對男朋友嬌嗔抱怨個幾句︰「老娘等你等得快餓死了」,那也無可厚非。
可是她沒有。
他當初是看成,源自于愛而來的包容。
後來想動醫美手術,他可以再欺騙自己,那是女為悅己者容。
可是答案,他其實比誰都清楚,小舞不是那種會為了愛情改變自我的人,她比誰都瀟灑豁達,不適合,一拍兩散便是,不需要為了一個男人,屈就迎合,變得連自己都不是。
那麼,是什麼讓她變成今天這樣,謹慎、遷就、甚至有些卑微地去討好他,不敢有太多自己的愛怨嗔痴?
——因為對他心里有愧,她知道自己虧欠他。
可是這真的是他要的媽?
很多事情,一旦找到線頭,就像抽絲剝繭,一道接著一道、一絲接著一絲,一一在眼前明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