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葬崗、陰邪的黑狗、活尸少年……
沈清歡覺得自己可能發現了什麼,但是又本能地想去否定這個發現。
她都能發現的問題,雲中子當然不可能發現不了,看到這少年的時候,他的眉頭便不由得皺了起來。
從這個少年身上的陰邪之氣來看,他雖然活著,但至少已經吃了五年以上的死尸。這一人一狗可說俱是大邪之物,卻是對付陰邪鬼煞的最佳克星。
天生萬物,必有其道!
在這亂世之中,藏身在亂葬崗之地,變成活尸也不奇怪,或者說哪天變成活尸也不奇怪。是收了他呢,還是任由他自生自滅?
雲中子時有些躊躇。
「師父,他身上沒有怨氣。」沈清歡忍不住出聲。
雲中子心中一嘆,他何嘗沒有發現這一點,這證明這個少年在這亂葬崗上只食死尸,而且沒有因此惹來怨氣纏身,肯定是有特殊的原因。
手中拂塵一甩,雲中子伸手在徒弟的腦袋上模了模,「不用擔心,我不收他,我們休息一會兒就離開吧。」
既然是天生天養,那就讓其自生自滅吧。
一邊是一大一小兩個道士,一邊是一人一狗,彷佛商量好了般,保持著涇渭分明,互不相擾。
那只黑狗臥在席地而坐的少年身邊,吐著舌頭直喘氣。
少年的衣著倒也稱得上潔淨,只是衣物明顯不合身,估計是扒了亂葬崗的尸體身上的衣服來穿。
當日頭變得不那麼烈時,雲中子睜開了眼,「小九。」
沈清歡听到招呼也跟著睜開眼,知道這表示他們要離開了。
她忍不住朝那邊的一人一狗看了眼,然後蹬蹬蹬地跑了過去,從自己的福袋里掏出包著饅頭的油紙包,朝那少年遞過去︰「饅頭,給你。」
少年的表情顯得有些不可置信,有些愣愣地伸手接了。
沈清歡蹬蹬蹬地又跑回了大樹下,老老實實地被自家師父抱上馬背。
雲中子模了模徒弟的頭,帶了些無奈,又似有些欣慰地道︰「你呀……」
沈清歡吐了吐舌頭,沒說話。
當馬兒就要飛奔之時,一道生澀得彷佛說話不熟練的少年公鴨嗓傳來——
「我叫恨生。」
沈清歡于馬背上探頭回望,清脆的聲音在風中飄蕩,「我叫沈清歡。」
棕色的馬馱著那對道士師徒最終遠去,消失在恨生的視線里。
名叫恨生的少年伸手模了模黑狗的頭,自語似的道︰「大黑,她是個好人。」
以前他曾去城中乞過,可是大家都說他吃人肉,誰也不肯施舍他一口吃食,最後為了不被餓死,沒有東西吃的時候他就只能撿亂葬崗上的死尸來吃。
他不能死,他的家仇還沒有報,就算不人不鬼,他也要努力活下去。
穿著道袍的小泵娘就像一道溫暖的陽光照進了他干涸的心田,讓他感覺到了人世的一絲溫暖。她不像那些人,不知道他是誰時還肯給一口吃的,一旦得知他是誰後就會變得驚恐厭惡,甚至想一把火燒了他。
她顯然知道他身上發生過什麼,因為她和她的師父是道士。明顯還是那種有真本事的,但她眼中依舊沒有那些世俗的厭惡驚恐懼怕排斥,只是帶了些善意地送了他兩顆饅頭。
低頭看著油紙包裹的兩顆雪白饅頭,恨生拿給了黑狗一顆,自己則拿起另外一顆慢慢地送到嘴邊啃。
面粉香味漸漸散在口中,恨生一點一點將嚼爛的饅頭咽下去,記憶中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吃過活人的食物了,真是懷念啊……
「大黑,我們去找她好不好?」
「汪。」
第五章 好心人會有好報(2)
這是一處剛剛發生過戰斗的地方,死尸遍地,刀劍滿地,碎裂的車轅還在冒著煙。
從現場痕跡來看,方才的那場戰斗很是激烈。
從地上散裂的車轅木板來看,應該是一支運糧的隊伍被劫了。
從現場遺留的尸體來看,劫糧的是一隊穿得亂七八糟的雜牌軍。
其實說是軍並不合適,從那些尸身來判斷,倒十分符合流民作亂的特征。
進入五月以來,安州沒有下過一場雨,全境大旱,至今已經將近兩個月,百姓拖家帶口逃離家園成為了流民,長期食不裹月復的結果便是心一橫,搶了運糧的官兵。
苞著師父路過這里的沈清歡心下黯然,這個世道還要亂到什麼時候啊?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天下最苦者,百姓也!
所謂飽暖思婬欲,饑寒起盜心,但凡有一絲指望,百姓也不會揭竿而起,百姓其實是這世上最好糊弄的,只要讓他們能看到生活的希望,他們就會十分的安于現狀。
可是這世道卻總將一群善良的百姓逼得窮途末路,進而鋌而走險,逼上梁山。
師徒兩個在戰場念了超渡的經文,做了法事,以免此地因亡靈作祟發生詭異之事。
至于什麼收殮尸體、入土為安這種事,人少他們還可以勉強干一干,這麼多的尸體,無論敵我雙方都管殺不管埋,他們師徒給他們超渡一下就已經很仁至義盡了。
再說了,萬一不管敵我哪一方抽空來收尸了,他們擅自替人家給埋了,人家想收尸都找不到地方,平白給人增加困難,這就很不好了。
「師父、師父,這里還有輛板車。」
雲中子順著徒弟的聲音找過去,果然看到一輛倒在一片灌木叢後的板車,車上的糧食當然已經沒了,原本拉車的馬自然也不知去向。
「師父,我們把這車帶走吧?」沈清歡興致勃勃地提議。
雲中子看了她一眼,就算能用,也只是個板車,既不遮風又不擋雨的,他對此興趣不是很大。
「師父,你不要那麼死心眼嘛。」沈清歡忍不住開口,「我們就算自己搭個架子鋪上雨布也能遮風擋雨,實在不行找匠人整個架子唄。您看現在一路上的情形是越來越不好,我們如果能有輛馬車多少也便利些。我覺得我們接下去的路會更不好走,沿路拾撿些能用的東西,沒準能頂大用。可我們要是沒有馬車,想攢東西也沒地方放啊。」
雲中子被說得一怔,細想一想,小九說得頗有道理。
「師父?」
「好。」雲中子走過去扶住一邊的車轅,口中輕喝一聲,手上猛地一用力,那輛板車便從土溝里被翻了起來,發出轟然一聲巨響,然後穩穩地落到了灌木叢處的地面上。
沈清歡頓時變成星星眼,忍不住蹦掌叫好,「師父好厲害!」
雲中子又仔細檢查了下車子的其他部位,發現果然沒有什麼問題,這才叫來他們的那匹坐騎,將板車直接套到了馬的背上,棕色的馬發出一聲輕嘶。
沈清歡又在附近轉了轉,然後撿了一小布袋麥子回來。
小布袋是她平時拿來放干糧的,像這樣的小布袋,沈清歡一共縫了好幾個,平時都輪流使用,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等他們師徒決定趕著板車離開的時候,恨生和他的大黑就在這個時候追上了他們。
「哎,恨生?」沈清歡一臉驚訝,因為勞動,她的臉上沾了些灰,看起來像只小花貓。
恨生怯然又帶著哀求地看著雲中子,道︰「我想跟著你們。」
雲中子第一反應是皺眉。
「跟著我們?」沈清歡不解地歪頭,「我師父很窮的,你看我們現在正在想辦法拼輛車出來。」
被徒弟嫌棄窮的雲中子︰「……」
恨生當即表示,「我能干活,什麼都能干。」
大黑也跟著「汪」了一聲。
雲中子有點兒哭笑不得。
沈清歡的手指在嘴唇上輕撓,眼楮左看看右看看,似乎有點兒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