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甫經過死里逃生,撿得一命,惶惶然如驚弓之鳥,實在是再正常不過。
「施主。」雲中子重新見了一禮,道︰「貧道一路行至此處,月復中空空,不知施主可否施舍一碗齋飯?」
熬人聞言臉色頓時有些為難,但看了看站在身邊的女兒,咬了咬牙,說了句「稍等」,然後便往自家的廚房走去。
不多時,婦人端了一個碗出來,碗里放著兩個菜團,她面色有些羞愧,將手中碗朝道人遞過去,「家中貧寒,只有這些吃食,還請道長見諒。」
「多謝施主,無量壽佛。」雲中子沒有絲毫嫌棄,伸手將兩個菜團拿起放入自己隨身的福袋中。
如今君王昏聵,權臣貪腐,朝綱不振,天下大亂,群雄割據,各地都督紛紛擁兵自立,甚至登基稱帝者不乏其人。
只不過,帝星猶亮,大元朝氣數未盡,妄然稱帝者最後都是覆滅一途。
戰亂不斷,天災頻發,天災人禍之下生靈涂炭,千里荒塚人煙杳,易子而食慘人間。
這個小山村雖然地處深山,看似生活清苦,但比起一些盜匪橫行的地方,已經稱得上是世外桃源一般了。
眼見道人轉身就要離去,婦人急忙出聲道︰「道長,小熬人有事相求。」
雲中子抬起的腳重新落下,靜等她的下文。
熬人低頭看看剛過自己腰部的女兒,眼眶忍不住又紅了,她用力眨了下眼,將淚意強自壓回去,開口的聲音卻帶了一絲難掩的哭意,「道長,我家小九只怕在這家里也活不下去,您能帶她走嗎?」最後一個字音落下,淚水終究還是落了下來。
雲中子微怔,然後去看小女孩。
沈清歡抬頭看向這一世的母親,眼眶也不由變紅,她能感覺到原主殘留的情感,這是對母親的不舍與孺慕。
她能理解婦人做出這個決定的心情,女兒原本就不受家中人待見,此番死而復生,等待她的將會是更大的磨難,與其如此,還不如為她另謀出路。
至于這條路是生是死,婦人此時怕也是顧不得了。
雲中子心思一轉,便明白婦人為何會做出這樣的行為,心中不由得暗嘆一聲,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也罷,貧道應下了。」他目光又轉向小女孩,「你可願隨我離開?」
沈清歡毫不猶豫地點頭,婦人能想到的,她也能想到,她一點兒不想剛穿越過來就被人一把火當妖邪給燒了。
不管怎樣,先跑再說,至于以後,走一步看一步吧,對未來她還是抱持著比較樂觀的態度的。
「等我一下。」婦人一邊抹淚一邊轉身往屋里跑去。
雲中子大約猜到她做什麼去了。
沈清歡站在原地,目光追了過去,人卻沒動。
不一會兒,婦人抱著一個包袱走了出來,她紅著眼楮將包袱塞到女兒手中,「走吧,走得越遠越好。」
沈清歡不禁抿緊了唇,她想喊她一聲娘,可是喊不出來,實在是對現在的身分還有些不適應。
雲中子伸手牽了小女孩,轉身離開。
沈清歡忍不住回頭去看,只見婦人抬袖抹淚,沖著她擺手,那是催促她快些離開的意思。
是呀,要趕緊離開啊,否則那個謀殺親生女兒的渣爹回來,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呢。
懷著復雜的心情,沈清歡跟著一個陌生的道人離開了這個對自己來說既熟悉又陌生的村子——熟悉是因為她接收了小女孩的記憶,陌生是因為這到底不是她自己的經歷。
走出村子沒多久,沈清歡就忍不住喘粗氣,步履蹣跚。
她現在這小身子骨,實在是糟糕透頂,一點兒也不適合做什麼超過負荷的運動。
雲中子看到小女孩走得氣喘吁吁,忍不住搖了搖頭,伸手往她後領一提,整個人如一只大鳥般向前掠去。
沈清歡目瞪口呆中……
我是誰?我在哪兒?發生了什麼事?
內心三連問,完全懵逼。
在山林間飛躍了小半盞茶的時間,確認已經離小山村足夠遠,雲中子停了下來。
他們在一株大樹下找到一塊岩石,在此稍做休息。
雲中子從福袋里拿出了兩個菜團,分了一個給小女孩。
沈清歡伸手接了,她一點兒也不敢嫌棄,已經淪落到如斯地步,有得吃就謝天謝地了,哪里還敢作死地嫌東嫌西。人在屋檐下,那就得察言觀色,就得低頭。
「你是叫小九,對嗎?」雲中子開口。
沈清歡正研究著手里的菜團,已經做好極其難吃的準備,猛地听到問話,不由抬頭看了過去,一接觸到道人的目光,她忍不住心虛,下意識垂下眼,輕聲應了一聲,「嗯。」
「有大名嗎?」
「清歡,沈清歡。」趁此機會,沈清歡將自己原本的名字報了出來,沈小九雖然也不算太難听,但她還是喜歡別人稱呼自己原本的名字。
她十分慶幸身體的原主也姓沈,否則要是改姓的話,她估計且得適應些日子呢。
雲中子微微頷首,「名字倒是不錯,我還是喊你小九吧。」
沈清歡抿了抿嘴,沒敢提反對意見。
見小泵娘直勾勾看著手里的菜團,雲中子一笑,道︰「餓了就吃吧。」
「哦。」沈清歡暗自給自己鼓了鼓勁,眼一閉,張嘴朝手里的菜團咬了下去——有點兒苦,帶點澀,咽下去還有點兒拉嗓子,果然味道很考驗人。
沈清歡一言難盡地啃完了半個菜團,終于覺得肚子里有東西墊胃了,便不想再繼續挑戰自己的味蕾,而且她這具身體的胃也有點不太配合。
在小女孩的記憶里,她的胃經年累月飽受饑餓的折磨,吃東西不能太過狼吞虎咽,她要想活得健康長久,必定得從現在就開始保養她的胃。
再說了,吃完了這顆菜團,還不曉得下一頓在哪里呢,人得有遠慮啊。
翻了翻懷里的包袱,從里面挑了塊干淨的舊帕子出來,小心地將吃剩的半個菜團包起來。
包袱里是兩件打滿布丁的衣服,一件適合現在的季節,另一件則是有些厚度的冬衣,看模樣,應該是原主母親的。
沈清歡不由有些黯然,那個可憐的母親並不知道,其實她的小女兒已經不在了。
不過,不知道也挺好的,至少她心里還存著希望,以為跟著道人離開的自己是她的女兒呢,一個人懷抱著希望總比絕望來得要好。
將包袱重新封好抱在懷里,沈清歡怔怔地看著不遠處的一叢灌木叢,她對未來感到了深深的迷茫。
「去溪邊喝點水,我們準備繼續趕路了。」
「哦。」沈清歡被喚回思緒,目光落到不遠處的一條山溪上,抱著包袱走了過去,這里面是她現在所有的身家。
用手掬了溪水喝了幾口,沈清歡甩開手上的水漬,重新抱了包袱走回樹下的石頭邊。
雲中子也到溪邊喝了幾口水,又將自己隨身的水囊灌滿,然後招呼了小泵娘繼續上路。
他考慮到了小泵娘的體力問題,走得很是緩慢。
沈清歡四下看看他們身處的地方,林木茂密,也不知道天黑前能不能走出大山?
她跟著雲中子走了一段路後,沈清歡覺得他們大概要在野外過夜了。
事實也證明她並不是杞人憂天,最後他們確實找了處山洞勉強棲身。
雲中子吩咐她去撿柴,他則去找吃的。
沈清歡並不在乎他會不會一去不復返,她心里早有最壞的打算,在這人生地不熟的時代,她對所有人都懷著深深的戒備。
俗話說得好,靠山山倒,做為一個現代來的女漢子,早就有把自己當男人用的覺悟。
社會教做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