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人,很多事,都是待皇後薨逝後,楊海到了皇陵守陵三年,日日夜夜一點點一滴滴地慢慢回想、掰碎了,才漸漸明白過來。
而今老天有眼,教娘娘能再轉生回宮,這次楊海就算拼盡老命也要使出渾身解數,牢牢護得娘娘連根發絲兒都不能掉!
至于皇上,哼哼,誰還寄望他「老人家」?
——摟著他的貴妃一邊兒涼快去吧!
「楊海,謝謝你。」她心頭熱騰騰暖洋洋,柔聲道。
楊海眼圈兒一熱,忍不住偷偷擦淚。「娘娘,恕老奴說句大逆不道該打嘴巴子的,可娘娘您不只是老奴的主子,在老奴的心中,更像是老奴的孫女兒……老奴雖是個半殘的閹人,可這顆疼愛小孫女兒的心思,是跟全天下的祖輩兒都一樣的……」
「我知道的。」安魚鼻端紅紅,輕聲地道︰「當年我已是被父族拋棄的棄子,這才進宮來填了這個搖搖欲墜如風中之燭的太子妃之位,可自我入東宮以來,若不是有你護持著,我和太子也不可能那般幸運,次次都躲過算計……」
「不,娘娘,是您自己護持了太子,護持了老奴和整個東宮。」
好幾回,先皇在皇貴妃的枕邊風下,勃然大怒要打殺他們這些東宮里伺候的奴才,甚至生起了廢太子的心思,可每每都是太子妃月兌簪待罪,大雪天跪在金鑾殿外長階上。
太子妃素來有溫良之名,從沒有不當之過,先皇又怕御史諍言嗦,最後只得讓太子妃回東宮閉守自省,風波草草落幕。
就是這麼幾次折騰下來,太子妃身子骨就漸不好了……
否則便是皇上再怎麼大陣仗地迎娶貴妃,娘娘雖然大受打擊,可也不至于鳳體會那麼快就垮了下來,以至于幾個月間纏綿病榻,最後撒手人寰。
眼看著楊海說著說著又要掉眼淚,安魚忙寬慰道︰「那些事兒都過去了,現下咱們都好好兒的,這樣不是很好嗎?」
「哎,哎,娘娘說得是。」楊海破涕為笑,抹了眼楮,隨即露出了一絲幸災樂禍。「雖說如今後宮中饋看似掌握在貴妃手中,然這六局二十四司里盤根錯節的關系,各方的勢力,貴妃娘娘這三年來也只能模上個邊兒呢,真正的好東西,也不是她想弄就弄得來的。」
畢竟是小家小戶又,一朝得志,還真把所有人都當傻子了?
當年如不是有皇上為貴妃撐腰,她又如何能一進宮就插旗尚食局,安下人馬,處處刁難娘娘?
提及樂正貴妃,安魚沉默了一瞬,搖了搖頭,不願再回想舊事。
「我明白公公一片護我之心,我如今只想穩穩當當的過完這五年,只要熬到出宮之日,屆時誰風光誰落魄,當權的是貴妃還是旁個,就更不是我在意的事兒了。」
「出宮好,這皇宮誰愛住誰住去,咱們偏不稀罕。」楊海興致勃勃地咧嘴傻樂。「老奴是一定要跟著出宮伺候娘娘的,老奴這些年也攢下了不少金銀之物——」
「楊公公……」
「娘娘不用說服老奴了,老奴心意已決。」
安魚怔怔的看著眼前這個白發蒼蒼卻精神抖擻的老人家,一時之間還真的不知該怎麼勸才好了。
在皇宮落鑰前出宮回到樂正府的樂正夫人神情復雜而不安,有些蒼白有些發青。
樂正尚書已經在書房等著她,一見她回來,忍不住蹙眉問︰「娘娘讓你進宮去,可是吩咐了什麼?娘娘早前帶話讓老夫命人去暗查武定侯府和安府之事,她這是想做什麼?」
樂正夫人失魂落魄地抬起頭來,囁嚅了一下。
「夫人,娘娘究竟是什麼個意思?你倒是快說呀!」樂正尚書有些急了,臉也拉了下來。
「娘娘說……」樂正夫人顫抖地用手絹掩住了嘴,氣色灰敗。「咱們兒媳婦產後失調……怕是不,久人世……」
「胡說!什麼產後失——」樂正尚書猛地一驚,可久歷朝政宦海生涯的他,幾乎是剎那間就悟了,神情嚴肅緊繃起來。「娘娘要志兒再娶新婦?是哪家?」
「武定侯府嫡長千金,徐湘。」樂正夫人想起素來賢淑孝順的兒媳,心嵩兒陣陣酸楚難受,尤其是她的大孫子,剛剛不滿四個月,竟然就得面臨母子生離死別之痛……
就算是為了他的嫡親姑母,這也著實教人難以接受啊!
樂正尚書面色陷入沉吟,半晌始終未開口。
「老爺,」樂正夫人心中燃起了一絲希望,怯怯地爭取道︰「娘娘見安婕妤如今新寵有加,又憂心至今尚未有妊,這才一時想左了,可兒媳是關御史千金,自嫁入我樂正府中,孝敬公婆操持家務相夫育子,從無有一絲過錯,妾身實在是不忍心——」
「娘娘說得對!」樂正尚書深吸了一口氣,「看來,現下我樂正府確實不能再隱忍,也沒有方寸余地可再退讓了,皇上權柄在握,原來就打壓我等一干外戚老臣,責怪我等處處掣肘。如今這般大動作盛寵安婕妤,只怕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可就算如此,為何非得與武定侯府聯姻不可?」樂正夫人忍不住道,「武定侯府如今尚在丁憂之中,這時機也不對啊!」
「不,」樂正尚書眼底精光畢露。「現在確實是最恰當之時,祿郡王府尚且趕著百日內和武定侯府完成親事,看中的想必也是武定侯背後那百年武家深不可測的人脈與底蘊……無論如何,自保是足夠了。」
「老爺?」樂正夫人听不大明白,遲疑道︰「可就算如此,武定侯府有安捷妤這樣的嫡親外甥女在宮中備受寵愛,又如何願意與我樂正家再聯姻,引起安婕妤不快?」
「想必娘娘先時讓人查清這兩家糾葛後,就是相中了武定侯夫人和安家幾乎已是撕破臉這點,武定侯夫人絕不會坐視安婕妤坐大……」樂正尚書撫了胡須,眼神幽深。「況且武定侯幼女貌美且慧,听說栽培得琴棋書畫驚才艷艷,若說沒有日後送進宮中爭寵之意,怕是誰也不會信。」
樂正夫人听了越發擔憂。「那咱們樂正家就更不該和武定侯府扯上干系了,若是此女進宮,武f侯定會傾全府之力扶助她青雲直上,甚至劍指後位……屆時豈不是又為咱們娘娘帶來了另一個心月復大患?」
樂正尚書不自禁笑了,老謀深算地道︰「徐家長女和幼女向來爭鋒不和,若長女為我樂正府少夫人,你說她會願意親眼看見自己的妹妹成為皇上寵妃,永遠高高壓過了自己一頭嗎?」
「這……」
「夫人哪,這步棋一下,當中就多了無數機關可擺弄盤活。」樂正尚書撫須大樂,老懷甚慰。「驅狼吞虎,鷸蚌相爭,坐收漁翁之利,娘娘……這是終于長大了,且青出于藍更勝于藍啊!」
樂正夫人聞言自然欣慰,然而一想到兒媳這頭,不免又遲疑了一下。
「罷了,兒媳那里,我自會交給志兒去辦。」樂正尚書輕描淡寫地道︰「男兒功名利祿光宗耀祖為重,世上女子多得是,至多屆時讓志兒多納幾色美妾寬一寬心也就是了。」
樂正夫人心頭一凜,剎那間不禁也生起了股兔死狐悲的寒意刺骨……
第8章(1)
武定侯府
正檢視著聘禮單子的武定侯夫人滿臉喜孜孜,嘴角上揚。只一想到半個月後就能風風光光把郡主兒媳迎娶進府,圓了她的心願,在徐氏這個小泵太太面前揚眉吐氣一遭,她就樂得合不攏嘴。
一旁的徐玥看著母親這連遮掩都懶怠的喜悅,不禁秀眉輕蹙,隱忍了一會兒,終究還是出言提醒。「娘,如今全府上下仍然為祖母守孝中,縱然自古熱孝之內辦喜皆有先例,可咱們侯府樹大招風,外頭都看著,還是低調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