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定侯夫人看著自家兒子身子搖搖欲墜,滿面絕望,她何嘗不心疼?可兒子是她的命根子,無論如何都得好好地把他的心扳回來,絕不能再讓他跟安家有一絲一毫的牽扯干系了。
安魚那個丫頭身子骨不好,一看就是個短命無福的,背靠著個寒族出身的禮部侍郎父親,如何能跟金尊玉貴的皇家宗室郡主相比?
況且,就單指她是姑女乃女乃的女兒,武定侯夫人也不肯要這樣的媳婦。
「弦兒,你素來最孝順,你听娘的,娘不會害你。」武定侯夫人語氣軟和了下來,握著兒子冰冷的拳頭,柔聲安撫道︰「郡主對你一往情深,又和你妹妹們好得跟親姊妹似的,人說家和萬事興,妻賢夫禍少,你往後是要繼承武定侯爵位,妻族強盛,對你才是一輩子的助力,咱們武定侯府也才能百年傳承威名不滅啊!」
徐弦目光蒼茫渙散,怔怔望著窗外不知何時又大雪紛飛的夜色。
那個小小的粉妝玉琢嬌氣可愛的表妹,總是氣喘吁吁又笑呵呵地追著他衣角的小女孩,彷佛漸漸走回時光歲月里,身影再不復見……
第2章(2)
長樂宮
這皇宮內人人皆知長樂宮的樂正貴妃是皇上的心尖愛寵,自入宮以來,就有數不盡的奇珍異寶、錦繡華物流水價般被賞賜下來,堆得貴妃娘娘的私庫滿滿兒都是。
可樂正貴妃卻是個淡極始知花更艷的清麗月兌俗女子,性子不愛那些個金珠寶貝,反而只喜用花果點綴長樂宮內,燃的燻香也是貢橘制成的香甜果子氣息。
說到這樂正貴妃雖然深受皇上寵愛,卻是賢良淑德溫婉大方,宮中下人們哪個不私底下稱頌貴妃娘娘擁有皇後般的品德,怎麼咱們萬歲爺卻至今猶讓後位空懸?
先皇後薄氏薨逝已然三載,皇上再情深義重,難道還真為了已經不在的人,把一國之母的鳳座從此擱置了不成?
再說了,後宮里誰人不知先皇後足足大了皇上八歲,名分上是夫妻,實則乃姊弟,更是情同母子,皇上自五歲起便是先皇後養大的,對先皇後怕是只有滿滿的孺慕親情吧!
為個老娘似的已逝正妻,就從此不扶正貴妃為後,怎麼也說不過去。
所以這後宮之中,除了嬪妃外,又有哪個宮婢太監不替樂正貴妃抱屈?
這一日,貴妃樂正婥斜倚著繡墩,縴縴玉手端著青花瓷茶碗,輕輕啜飲了一口,長發只松松綰了個髻,用一支羊脂白玉冠簪別住,雪白小巧的耳垂也隊土著兩只雕桃花白玉耳璫,一身淡秋香色瓖銀邊的常服袍子,盈盈不足一握的柳腰用紫金細腰帶系住,更顯素淡清雅款款動人。
「娘娘,皇上向來疼您,給了您那麼多奇罕珍貴的首飾,您這些時日卻總打扮得這般素淡,奴婢看了都舍不得呢!」大宮女照兒替她槌著腿,忍不住嘆道。
樂正嫜彎彎柳眉微挑,略帶警告地瞪了她一眼。「你膽兒肥了,連皇上和本宮的事兒都敢編派了?」
照兒一抖,臉色發白,忙跪下來認錯。「奴婢該死……」
「好了,」樂正婥雛眉,口氣緩和了些許。「起吧。記得就算在長樂宮里也得守規矩,別以為你是我帶進宮來的,我就不忍發落你。」
照兒哆嗦著忙起身,戰戰兢兢道︰「謝謝娘娘提點,奴婢再不敢了,日後定會謹言慎行,不給娘娘您惹禍。」
另一名大宮女燋兒無聲地走進來,躬身行禮。「娘娘。」
「照兒下去吧。」樂正綽微帶心煩地揮了揮手讓照兒退下,而後傾身向前,隱含一絲殷切地問︰「你打探得如何了?皇上這些時日都歇在哪兒?還是……未央宮嗎?」
自古宮規森嚴,窺探帝蹤是殺頭大罪,但有哪個盼得帝寵的嬪妃不想偷偷埋釘子打探皇帝當夜宿在哪里的?
聰明的,家族勢力大的做得隱蔽小心,盡避百次里也不見得能打探到一二回,甚至往往也只能探听個大略,可這也是在皇帝的默許下,方能得那麼一星半點的苗頭消息。
可若皇上不允……、「帝蹤」二字便屬固若金湯針插不進,更有甚者,若惹來了帝王雷霆震怒,剎那間自是粉身碎骨永世不得翻身。
而樂正婥,向來很懂得拿捏掌握其中的分寸。
「娘娘,听說皇上這幾晚都是在宣室殿歇下的。」燋兒附耳悄聲道。
——宣室殿?
樂正婥愣了一愣。「不是未央宮?」
宣室殿自皇上和薄後大婚過後便封起來了,這一封,就是四年。
燋兒小小聲道︰「娘娘,皇上這是……想起薄後了嗎?」
「若是想起薄後姊姊也屬尋常,這三年來,哪次不是越近先皇後的冥誕,皇上就到未央宮睹物思人?」樂正綽低聲道,眉眼語氣再輕描淡寫,也壓抑隱藏不住的一絲怨憤。
「娘娘,該不會是皇上終于放下心障了?」燋兒眼楮一亮,欣喜道︰「宣室殿乃帝後合寢之正殿……難道,皇上已有立新後之心了?」
樂正婥心兒評評跳起來,悲喜上涌激蕩難辨。「若真是這樣,那真真是上天垂憐,也不枉本宮痴盼這麼多年了。」
縱然她始終是皇上心中摯愛,論榮寵更是後宮頭一人,可皇後鳳位……是不一樣的。
「恭喜娘娘……」
「噤聲!」樂正婥喜悅之下依然不忘小心,低喝道︰「如今尚只是揣度罷了,便是皇上真有此意,也頒下聖旨,長樂宮里里外外依然不得恃寵生驕,別給本宮惹是生非,否則莫怪本宮不顧主僕之情!」
「奴婢知道,定會吩咐舉宮上下小心行事,別給娘娘惹禍丟臉的。」燋兒忙道。
樂正婥這才轉怒為笑,終究是坐不住了,起身道︰「近來天冷,皇上最喜歡吃本宮親手做的元宵了。燋兒,你讓小廚房那兒準備各色餡兒,本宮要親自去做些給皇上暖暖胃……還有,讓照兒去跟良公公代稟一句,問皇上可願賞臉到長樂宮吃點子夜宵。」
「是,奴婢這就去。」燋兒笑咪咪地領命。
樂正婥看著檀幾上的青花瓷茶碗,不禁意味深長地笑了。
薄後是皇上心中永遠的皇後又如何?
活人固然是爭不過死人,死亡也凝結了那人所有的好,讓美好的記憶如同刺繡一幅,繡在了皇上心頭,可時間哪,才是最真實也殘酷的藥,能治愈並蝕透去刺繡上的所有顏色……
「本宮不心急,不只三年,本宮和皇上還有更多個三年。」她自言自語,「萸娘姊姊,你在活著的時候就已經不是本宮的對手,皇上愛的更是我,為了我,把你高高供在神壇之上……你這個皇後實則是太後,本宮又有什麼好忌妒的?」
就如同檀幾上那只她心愛的青花瓷茶碗,那便是她當年從皇上手中笑吟吟攔截過來的,原是要上進給皇後的貢品。
皇上盡避面上微有難色,可最後還不是點頭給她了?
如今這後位,也一樣。
嚴延坐在宣室殿的龍榻上,挺拔頎長的身軀一動也不動,神情怔忡,眼前彷佛看見了四年前「洞房」的那一夜……
他曾以為自己已經淡忘了。
可此刻,卻歷歷在目。高高聳立燃燒的龍鳳雙燭,馥郁幽然的百花和合香……身旁的萸娘姊姊一身大紅喜氣衣裳嬌艷無匹,她抬頭對自己微笑,隱約緊張,隱約害羞……
可他當時在做什麼?在想什麼?
他胸中滿滿江山宏圖大業終于盡收攏入掌中的酣暢淋灕得意歡快,還有一縷纏繞心間的柔情繾綣,卻是為著那個他在宮外無意中遇見的善良溫婉靈動如仙子的女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