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的人是吳子樵,因為鳳寶寶整個人都傻了,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幾年來,雖說鳳家男主人每年秋天帶著女兒造訪柳月家,但僅有少數幾個隨行弟子知曉。
常老板在此之前就已離開鳳家,回到自己的出生地太谷經營生意,因此全然不知柳家就是自己師父的故友。
「是喬家老爺親口跟我說的,說是去年走茶路買貨,路上巧遇跟自家商隊分散的柳家少爺,兩人一見如故;之後,柳家少爺在喬家住了小半個月,第二趟再來,就說要與喬家閨女訂親,想必是喬家老爺在這段時間牽的紅線。
喬家之前一直保密,但是文定之日就在下個月了,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反正到時候肯定是太谷的一大盛事。」常老板察覺鳳寶寶神色有異,愣了一下,看向吳子樵,卻見後者立刻搖頭,示意他莫追問。
「大娘,你親戚可曾見過那位柳家少爺?知道叫什麼名字嗎?揚州一帶姓柳的可不少。」鳳寶寶看向中年婦人,卻見對方理所當然地點頭。
「當然見過。說長得可俊了,從沒見過這麼俊的,看起來像個書生,卻還會點武藝,允文允武,至于名字我就不知道了。」誰想得到要問名字啊,這小泵娘可真奇怪。
一直悶著佇在旁邊的店小二忽然插嘴,一臉得意。「我知道名字!因為喬家特地指定其中五個糕餅的背面得印字,說是柳家少爺名字的由來,我怕糕餅師傅弄錯,特地請東街的老秀才幫忙寫了一張,放在身上比對……」說著,便往懷中取出一張紙。
「多事,還不下去。」常老板喝斥店小二。
鳳寶寶見店小二被罵了之後欲將紙張收回,立刻伸手去取,偏偏手不夠長構不到,另一邊的沈霖看了,立刻放下筷子,敏捷一扯,瞬間將店小二手上紙張取走,開心遞給鳳寶寶。
這傻子,至少讓師妹緩緩情緒!吳子樵差點痛罵出聲,可恨他身手沒沈霖敏捷,來不及阻止,只能內心詛咒沈霖這笨蛋一千次。
鳳寶寶一拿到紙張立刻打開來看,剎那間小臉刷白,直直盯著紙上的四個字——
穆如清風
真的是柳穆清,她的穆清哥哥要跟別人訂親了!
常記酒樓三樓包廂
簡單樸實的包廂內,桌椅皆無華麗雕飾,亦無珍貴稀罕的瓶盆擺設,僅門口放了兩盆素雅潔淨的蘭花草,靠窗的方桌左右各坐一人,正凝神對弈。
「這一子再不下,天都要黑嘍。」有一相貌端正的四十多歲中年男人,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然後重重一放,發出喀的一聲,意欲擾亂對手心神。
卻見坐在他對面的年輕男子絲毫不受影響,炯炯有神的雙眼直盯著棋盤,整個人不動如山。
中年男人看了對方眼觀鼻、鼻觀心的認真模樣,忍不住露出調侃笑容,忽然用力拍自己大腿一下,發出巨響,「哎呀!簡直要睡著了。」
年輕男子壓根不理會他的擾亂,半晌,始將手上白子穩穩放入棋盤,這才抬起頭來,氣定神閑笑道︰「數月未見,萬達兄的棋藝雖沒進步,擾人的花招倒是變多了。」
中年男人姓常名萬達,為山西富商子弟,父兄皆是當地小有名氣的商人。他听了對手的嘲諷,樂得開懷大笑。「穆清,我看真正進步的,是你這嘴上功夫。三年前認識你時,多麼老實啊。」
與常萬達對弈之人,正是今日剛抵達山西太谷的柳穆清,兩人一道用完午膳,興致一來,便決定廝殺一局。
「不正是你提醒我,做生意不可太過老實。」
三年多前柳穆清第一次帶商隊赴外疆買貨,沿途跋涉苦不堪言,好不容易抵達目的地,商隊里原本有個買貨談判高手,卻突染疾病連站都站不起來,柳穆清只好硬著頭皮自己出馬。
可當地商家欺他年輕面生,只拿劣貨並拉抬價錢,頗有下馬威之意,常萬達撞見當即伸出援手,直接告訴當地商人,柳穆清是與他一道前來。商家于是賣常萬達面子,不與柳穆清為難。
「就當作報答常兄,今日讓你三子。」柳穆清微抬下巴,示意常萬達看向棋盤。「不過,你若要下這兒,恐怕輸得更快。」
常萬達正要將黑子放下,听他這麼一說,馬上打住,盯著棋盤好一會兒,搖頭曬道︰「嚇唬人的吧,明明下在這兒是最好的一步棋。」
「既是如此,常兄就下吧。」柳穆清神色自若,語氣淡定。
「好啊,你真是愈來愈深藏不露,我都要猜不透了。」常萬達笑罵。
忽地傳來敲門聲,常萬達應了一聲,就見酒樓常老板親自帶著店小二走了進來。
「常老板快來,這就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揚州柳月家少主,平日要見他可不容易,還不趕緊過來多瞧幾眼。」
柳穆清又好氣又好笑,罵道︰「萬達兄,方才那盤棋算你贏,就別再取笑我了。」
「柳公子儀表不凡,今日一見,令在下印象深刻。」常老板迅速打量眼前的英俊青年,一身尋常粗布灰衫,不見任何華麗綴飾,反而顯出清新軒昂之氣質,且舉止談吐謙恭有禮,讓人一下子心生好感。
「穆清,這位常老板與我同宗,只不過少小離家,五年多前才又回到太谷經營生意。他這酒樓雖說外表不起眼,卻能端出最受本地達官貴人喜愛的新奇點心。」
常萬達邊說邊讓店小二將棋盤收走,擺上幾盤點心,「你一定得瞧瞧,其精致程度可不比你揚州酒樓的差。」
柳穆清捧起茶碗輕啜一口,原本不其在意,但隨意瞥了一眼,馬上愣住。
常老板見他直直盯著,立刻詳加解說︰「這是珍珠雪梅糕,以綠豆粉加入釀軟的梅肉,做成甜中帶咸的味道,這也是此糕淡綠中帶著幾抹粉紅的原因。柳公子可嘗嘗看。」
這大膽破格的用色、這任意揮灑的花紋……柳穆清拿起糕來,看著上頭花瓣裝飾,一股似曾相識之感浮上心頭。
他想起一個人。
「至于糕上的梅花瓣,是以冰糖另外畫的,再灑上一抹磨細的梅子粉,看來好似白色珍珠世界出現一道紅梅彩霞。」常老板見他訝異閃爍的眼神,有些疑惑,忍不住看向常萬達。
常萬達輕一聲,笑道︰「穆清,你也太給常老板面子。」居然看傻了眼。
「這花樣是何人所繪?」他移開目光,看向眼前兩人。
柳穆清自幼學習監畫,雖說做成糕餅後,花樣應與原作略有出入,但也不會相差太遠,他只消看一眼,心中已有定數。
這是出自鳳寶寶之手!
珍珠雪梅糕的樣式,不但有著茂良客棧三年前糕餅的影子,也與那一疊留在他家的畫稿十分相似,只是,茂良客棧當時之設計還很青澀,可眼前糕餅顯然在構思上大為提升格局,無論色彩、花樣都令人大大驚艷,彷佛破繭而出之彩蝶,在眾人面前展開兩扇瑰麗至極的翅膀。
不但是鳳寶寶所繪,而且還是最近新畫!
「我也想知道,但反正不是常老板自己。」常萬達搶先開口。
常老板微笑。「關于設計之人,我本無意提及,但二位不比一般,常某也不敢隱瞞,只是我想先問柳公子,為何見此糕餅如此驚訝?」
柳穆清見眼前兩人好奇眼神,才驚覺自己有些失態,一下子尷尬不已,只是表面仍故作鎮定。
「此糕餅的花樣畫風,與我一位批交朋友的筆法十分相似,因此想向常老板印證是否為同一人。」
「我想這是不可能的。」常老板立刻推翻,「設計之人是我的遠親,她自幼養在深閨,家里幾乎不與其它人往來,不可能與柳公子是世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