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言過此人,得興顯帝寵信,受寵到竟被皇上直接留宿于宮中。
凡是對柳言過不敬之人,不管是朝廷一品大臣或是自古便有「風聞奏事」之權的御史們,皆要面對皇帝的怒火和不留情面的責罰。
試問,身為「天下神捕」,性情剛毅沉穩,正氣凜然的孟雲崢如何能不憂心?
他趕回帝京,一來是想親眼見見那位在短短時日便闖出名號的柳言過,面對面才好掂掂對方分量,他對自身的眼力勁兒一向頗有自信,只要見上面、交談上了,便能將對方看出七八分底細。二來,他亦想探探剛獲罪的左都御史周家大宅。
前年仙逝的周家老爺與他有幾面之緣,一老一少相談甚歡,而脾氣太過耿直的周大人與他私下也有交往,如今周家男丁下了大獄,女眷們以周老夫人為首被圈禁在府,既然不能光明正大去見,只好私下求得會,怎料還沒尋到機會會上,周家大宅的高牆邊上就竄出一名黑衣客,臂中還抱著一雙孩兒!
事發突然,他急起直追,更令他震驚的是,黑衣客輕功非比尋常,竟有耐將他甩開,若不是對方後來被皇上的隱棋拖住了,他極有可能失去對方蹤跡。
說不佩服,那是假話,但此刻得知黑衣客真實身分,再見識到對方賴在他家師妹懷里裝可憐的無賴模樣,孟雲崢就什麼贊賞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最後是靠穆開微打破僵局,誠摯對著孟雲崢道,「今夜大大咧咧地演了那麼一出,沒想要瞞大師兄你的,這話是真。一向知道師兄心細如發、見微知著,師妹我再如何周全,對著你,都不可能將事情瞞得天衣無縫,我心里十分明白。」
听了這話,孟雲崢內心舒坦不少,知他家師妹沒拿他當外人。
「師妹作戲的用意我明白,你也料準了我會上門,且身後還跟來一海票欲追捕黑衣客的捕快和兵丁,眾人以為黑衣客受我一掌,必然奄奄一息,師妹干脆先下手為強,把人揍得奄奄一息以掩眾人耳目,實是高招。」說著,他神俊雙目意有所指地覷向康王爺。
穆開微頰畔微熱,想叫康王爺閉嘴。
孟雲崢倒雙臂好整以暇地盤在胸前,揚眉勾唇。「王爺,在下今晚卻從‘六扇門’的捕快那兒听聞了,說是前些日子王爺被踹出馬車,那該是我家師妹的手筆吧?」
暗瑾熙暗自磨牙,嘴上不服軟。「那是王妃與本王切磋武藝。」一想到那日在馬車里兩人因何開打,他的心就糾結,還好他此時這般粉飾太平,他的王妃沒有當著旁人的面駁他。
孟雲崢劍眉再挑,像來了興致。「切磋式藝嗎?既是如此,那改日王爺養好了,也與在下好生切磋一番,如何?」
「奉陪到底。」傅瑾熙硬氣點頭。
穆開微看著榻上的王爺,瞧瞧自家師兄,發現兩人對視的目光突然多出了點兒惺惺相惜的氣味……男人之間的交往來得莫名其妙,她搖搖頭,心中一松,不禁有些想笑。
既已將今晚重重疑點厘清,孟雲崢起身準備離去。
離開前,他忽道︰「師妹與王爺口中所提的那位柳真人,待我入宮覲見皇上時應是有機會一見,屆時我會見機行事,探他一探。」
穆開微亦隨他立起,語重心道︰「柳言過有本事引動朝廷這一場軒然大波,令皇上對他言听計從,本事太大了,師兄凡事留神,萬不可掉以輕心。」
「我理會得。」孟雲崢拍拍她的肩頭又模模她的腦袋,迅速瞥了康王爺一眼,壓低聲對她道︰「本以為你嫁得委屈,看來似乎還行,你倆就好好的,這樣才好。」
「……嗯。」穆開微這會兒真臉紅了,略靦腆地點點頭。「多謝師兄關懷。」
半臥在榻的康王爺努力裝淡定、努力拉長耳朵去听人家師兄妹說什麼體己話,卻未察自個兒一張俊顏的輪廓已明顯緊繃。
欸,當真不喜哪個男人拍她模她、讓她露出近乎依戀的神情啊!
第十二章 王爺我等你(1)
孟雲崢離開康王府時,遠方的天際已透出曙光,整座帝京被青霧所籠,他身影被濃霧包圍,瞬息間不見蹤影,來與去,似風無形。
穆開微把夏秀、夏香趕回房里歇息,她自己盡避一夜末眠,卻還是挺精神的,以往「六扇」當職辦差,在外頭蹲點打埋伏幾夜不能合眼也是慣常的事,如今只是熬了個通宵,于她而言不過是小菜一碟。
回到寢房,以為受傷又受攪擾的康王爺應當睡沉了,撩開床帷一覷,他是躺平了無誤,但一雙鳳目仍對她眨呀眨的,像一直在等她。
穆開微瞄了眼他特意空來的內榻,那位置好大,都能躺進兩個她, 而他僅佔著床榻邊緣,不由得令她想起兩人大婚的翌日,她神清氣爽醒來,見他蜷在榻邊睡到險些掉地上,那種心口彷佛塌了一角的憐惜感再次涌上。
沒有太多躊躇,她吹熄燈火月兌鞋上榻,攏好床帷後,跨過他的身軀躺在里邊。
她一躺好,身邊的男人忽地側臥對著她。
穆開微自然朝他看去,幽微中,康王爺的眼神有些朦朧,菱唇嚅了嚅——
「微微……我們和好了,對不?」
穆開微一時無語。
而正因她沒有立即答話,望著她的男人嗓聲略繃又道︰「微微不算打贏我,不能跟我離緣。即便哪天真打羸我,我也不跟你離緣。」
倘若我贏你,你我便和離。
那日在馬車里對他說的話,並非穆開微的真心,但她感覺得出,那樣簡單月兌口而出的一句話令康王爺無比在意。
她想起師父鳳清澄今夜在小居那兒對她所說的,關于他當年中毒拔毒的過程,洗髓易筋般改換體質,幾次鬼門關前徘徊,所經歷的痛究竟會有多痛?
他若棄了康王爺這等身分,遠離帝京和朝堂,人生這條道走起來或許能輕松許多,只是真棄了,他心中又何嘗能夠自在?
「不要叫我閉嘴,你今夜一直要我閉嘴。」傅瑾熙表情略郁悶。
「我心中有一事,要王爺為我解惑。」穆開微抿唇忍笑,語調持平。
「好,你問!」只要她肯理他,他就開心。況且,對于「和好」一事,她既沒有反臉亦未否認,那就表示認同的不是嗎?
穆開微亦翻身朝他側臥,徐聲問︰「那一晚你潛進我房里,被我用網子、暗器和兵刃等物輪番招呼,還驚動我爹和我家那些悍勇的叔叔伯伯們,我一直挺好奇的,王爺當時想干什麼?我張開眼時,你就杵在我榻旁動也不動,究意想些什麼?」
暗瑾熙望著她好一會兒,之後眼神微蕩,笑得很是靦腆。
「你說什麼?」穆開微見他唇瓣微張,明明說話了,但聲音仿佛含在唇齒內,她沒听清楚,身軀自然而然朝他挪近。
「……下藥。」傅瑾熙嘆息般道,「那我想對你下藥。鳳前輩制成一種藥粉,用量僅需指甲太小,一旦進入體內,可令那人沉睡不醒,呼吸吐納與心跳脈動俱穩,但就是醒不了。」
「王爺想對我下藥?」
「對。只需將藥粉從你鼻下吹進,十分簡單。」
「但為何要對我下那種沉睡不醒的藥?你——」話音陡然頓住,穆開微杏眸圓瞪,腦中疾光掠過,「……朱閣老家的嫡孫女、禮部尚書大人家的千金,你……你對她們倆下藥了,所以才會只要被指婚,接著女方就會得睡不醒的怪病,鬧得兩位老大人哭求皇上收回成命。」
暗瑾熙低應一聲。「待皇上收回成命,我自會投上解藥,兩家閨秀自然也就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