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當這個康王妃,那、那想怎樣?!
莫非,有一日真會隨鳳前輩離開帝京?!
暗瑾熙無法克制地胡亂想象,腦色沒有最慘白,只有更慘更青白。
穆開微再道,「王爺說過的,我問什麼,你都會如實相告,再無隱瞞,王爺不肯說嗎?」
馬車內忽而靜下,只聞外頭車輪子碌碌轉動的聲響,以及馬蹄踩踏之聲。
然後男人那張不笑也似在笑的菱唇逸出長長一口氣,難得的,笑起來竟有些難看。
「敵人在兵器上淬了劇毒,藺女身上幾處刀傷雖未中要害,但真氣大量催動與消耗之因,毒素蔓延得很快。毒發當時,她目光依舊清澈,威壓迫人,緊揪著我早已僵硬的手,要我仔細听好她要說的……」
略頓,他語調更幽沉,似不自覺學起女俠客當時的語氣,「……她說,世子爺哪日病愈返京,就請與我穆家視作陌路。她還說,她路見不平出手,命喪于三川口,那是她自願,要我無須承情,她也不要我承那個情。」
他唇瓣開合,躊躇了幾息,終再出聲,「她最後又說,康王府無論如何都別跟穆家攀上關系,她家相公,她家的閨女兒,她要我離他們遠點兒,因為皇上懸在康王府和我頭上的那把刀,不該將穆家扯進來,不該要穆家也一起承擔……」
「傅瑾熙,你可听明白了?!」
藺女俠監終前那記嚴峻的瞪視,那一句嚴厲的喝問,他永生不忘。
緩緩,他鼓起勇氣將目光重新挪向穆開微,見她眸中又流出兩行淚來,每每提到她阿娘的事,她便要掉一回淚,把他的心仿佛也澆淋得濕透。
閉了閉眼,他再次嘆氣。「事情便是如此。當時所中的毒已令我全身近于癱瘓,僅剩眼珠子還能轉動,而舌根亦是僵化到不能言語,要不然,你阿娘定會逼我大聲發毒誓。」他自嘲地扯扯唇。
結果他的話讓穆開微淚水落得更凶。
她的哭法很摧折他的心志,不是哭哭啼啼抽泣,更非號啕大哭,卻是一雙杏眸瞠得清亮亮,淚如串串珍珠無聲墜跌。
暗瑾熙十分用力地抹了把臉,跟著端正坐姿,沉下神色直視看她,「我就是個自私自利、不要臉的家,就是個恩將仇報的混賬,但我對你是真心喜——」
「打一架吧。」
「什、什麼?」自損兼表白的話被她沙淶卻無比堅定的一聲截斷,他傻了。
穆開微用雙手掌根抹過眼楮和頰面,將淚水抹了去,臉容干干淨淨、清清秀秀,僅留泛紅的眸眶和鼻頭顯示剛哭過的跡象。
「跟我打一架。」她啞著噪音重申。
暗瑾熙回過神來,頭一點,俊龐隱隱有狂熱表情,「好、好!你打,我任你打,想怎麼揍我都可以,你好好出口惡氣,一日按三頓挨你的揍,我樂意!」
他以為妻子肯動手出氣,肯賞他苦頭吃,表示這股氣總有出完的一天,有開始才會有結束,待妻子揍他揍到手軟心也軟,自然就不惱他,自然就會與他和好。
然,穆開微卻道,「若我贏你,你我便和離。」
等等!他听到什麼?!
暗瑾兩耳作響,肚月復像被無形猛拳擊中,打得他五髒六腑幾要翻轉。
就在他快要說服自己絕對听錯的同時,穆開微再次出聲——
「雖然你我是奉旨成親,但我朝並非沒有奉旨和離這樣的案例,真要細數,也是有那麼兩、三件,況且王爺與我至今尚不是真正夫妻,要御前請旨分開,想來會容易一些。」
他到底……究竟……都听到了什麼?!
暗瑾熙看她,死死瞪著,好半晌終于從齒縫間咬牙切齒一般蹭話來,「本王不允。」
但彪悍的康王妃才不管他允不允,他話音甫落,她五指成爪,一招「黑虎偷心」已朝他胸口疾撲而至!
電光石火間,傅瑾熙思緒疾轉如跑馬,硬生生面臨到兩種抉擇——
一是允諾任她揍個痛快開懷,徹徹底底敗在她手中。
二是失信讓她折在自己手里,絕絕對對不允許她贏。
他起手就擋,她變招再攻,他只得再擋,邊擋邊急思,難以作出最終抉擇。
兩人未動手前,馬車內顯得甚是寬敞,此際你攻我擋地對招拆招,穆家的連環擒拿手招招狠煉,總往人最需自救的地方招呼過去,傅瑾熙雙臂與上身的移動快若疾風,僅防守和架擋,遲遲未有反擊,正因如此漸漸被逼至角落,頓時車內逼仄起來,令他難以挪移。
穆開微其實沒有真要與康王爺和離的意思,至少眼下未起這般心思。
但,她真的很需要打上一架,內心不痛快,那就讓拳頭說話。
她也是明白的,如果她對康王爺動粗,他心中內疚使然,定會相讓到底,還極可能乖乖任她打殺不還手,那樣只會讓她更不痛快,所以那句她打贏就請旨和離的話才會月兌口而出。
「等等!先听我說……噢!你連腳都——唔……」傅瑾是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在不弄疼她的狀態下將她架開一臂之距好讓他能說個話。
但他的王妃不想听他說話。
穆開微忽地使出腿功鎖拿,兩腿如剪刀般鎖住他的一條臂膀和頸項,扭身拖帶,「砰」一響直接把他放倒。
她贏了她贏了她要贏了!
他不能輸不能輸絕對不能輸!
思緒紊亂間,他僅余一個念頭——輸不起。
所以,絕、對、不、能、輸!
他雙腿本能反制,勾纏她的腰身,此時被緊緊鎖住頸與臂,他完全就仗養自己體型較她高大,力氣較她剛猛,而且極能忍痛,硬是從她的剪刀中將腦袋瓜掙月兌出來,隨即他翻身跨坐在她背上,舍不得重壓,僅虛跨著,但雙掌頗用力地將她兩只手分別按壓在車板上。
「微微听我——哇啊!」
砰!砰!砰——
終于啊終于,康王爺徹底體會了,他家王妃就是個越戰越勇、越越狠的主。
當她說要打一架時,就是真要開打,容不得相讓,絕不能分神,稍一分神,最後吞苦果的那個只會是自己。
他又被她一記蠍子腿狠狠拍中腦袋瓜,上一次是拍中前額,這一次中後腦杓。
她一擊中的,身軀再以迅雷不及換耳之速往上弓頂,跨在她背上的人自然就被頂開,不僅頂開,力道太大還將人頂飛出去。
于是兩扇薄且精致的馬車車門瞬間遭撞破,一人飛出。
待傅瑾熙回過神時,兩眼看到的是寬廣無際的午後藍天,天很清,無一絲雲朵,有鳥群悠閑飛過,然後是一顆、兩顆頭、三顆頭、四顆……隨行侍衛們的臉全擠在他上方。
「……王爺?王爺您還好嗎?您這是……這是被王妃踹出來的啊!」、「噓!小點兒聲!」、「馬車里砰砰磅磅的,听著都要不好意思,王爺,是說您這身子骨不好對王妃使強吧?這不是拿雞蛋砸石頭嗎?」、「嘯!嘯!閉嘴,別說啦,王妃……王妃躍下馬車啦!」
康王爺被侍衛們攙扶著起身,回首去看,就見康王妃立在破掉的馬車邊,兩名武婢守在她左右,其中一個正彎身替她輕撢衣裙,而老薛傻了的杵在那兒,一臉惶惑不解,似不知哪一位主子才好。
康王爺死死注視著他的王妃,含水光的風目睽也不瞬,用力拋下話,「本王還沒輸!」
嗄?!王爺這是撂狠話了?對著「帝京玉羅剎」前「六扇門」掌翼之首,並有御賜劍刀的這樣一位悍猛王妃耍狠……真能無事嗎?
第十章 來打一架吧(2)
雖說謠言止于智者,但世上智者不多,謠言卻有一千個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