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黎王府侍衛忽問,「……刺客呢?怎全都不見了?啊!還有康王和康王妃呢?」聞言,眾人趕緊四下打量,漂浮的殘木上,果然不見康王夫婦身影。
侍衛又道,「咦?康王府那位姓薛的老管事也不見了,剛剛一直還在啊!」
此時剛被救上小舟的傅瑾逸面色蒼白,止不住顫抖,對黎王道,「瑾熙哥哥把……把我推上浮木,然後就沉進江里了,還有皇堂嫂……船破掉裂開,她掉進江里時,我看到……看到那些刺客……好多人全朝她游去,五皇兄,要找到他們,要找啊,快調派人手過來……要找到他們才可以。」
黎王臉色也白了,繼續罵聲連連,但目光一掃,恰好與坐在船尾靜靜整裝理容的言過對上。後者斂下眉眼,給了他一記飽含深意的頷首。
黎王頓時被點醒。
否極泰來、遇難呈祥啊!他眼下不正是這般情狀嗎?
所以今日這一劫有驚無險地過了關,遭難的不是他,是別人,康王夫婦替他頂缸了是嗎?
炳哈哈,好運既至,那往後走的就是康莊大道,一路通天了!
黎王心中的郁悶心終于大解,但臉上不能顯露,該做的事還得做到底。
「找!傍本王翻江找個徹底!有多少人手全給本王調來,尋到康王夫婦者,本王重重有賞,賞金賞銀、賞宅子賞姑娘,要什麼有什麼,總之快去找!」
「是!」
穆開微知道,是有人以內勁間震裂畫舫的底部。
兩腳踩在船板上時,她腳底能察覺到那股內力涌過來的勁道,那人在她正後方發勁,而當時,黎王匍匐在她邊,柳言過在她斜後方,真正在她身後的是九皇子和她家的康王爺。
墜進江中,盤踞在她內心多時的疑點即便未解,在看清康王接下來所做的一連串動作之後,也全都開解了。
十多名刺客墜江後仍不依不饒地朝她涌來,她右手忽覺使不上力,頓時明白手背挨中的那一刀定淬了劇毒。
她當下無法多想,劍刀隨即右手換到左手,在水中招式依然凌歷,力求在完全毒發之前,將敵方全數殲滅。
刺客目標在她,那樣最好。
她當時還模糊想著,只要自個兒將刺客引開,她家的康王爺和其它人就越能盡速獲救……豈料,手無縛雞之力的康王爺竟如水中蛟龍般朝她神速游來,所有擋在兩人之間的黑衣客全被他一一掃除。
康王爺掃除「障礙」的方法絕對簡單,無比粗暴,攀住黑衣客的脖子便是一扭,不然就是一記手刀重擊對方咽喉或額穴,一拿一個準兒,下手毫不留情。
他游到她面前,直接忽略她直勾勾瞪視的雙眼,挾緊她的腰身就往某個方位泅泳過去,穆開微沒法推敲出自個兒在水中待了多久,只知道久到心肺快承受不住,忽有一口充沛的養命氣灌進她口鼻里,讓她能不失神識。
她清楚知道,那是他封堵過來的嘴,是他渡過來的氣息,她被迫接受,而事實上,她根本也無法不接受。
她終于能自行調息,神志漸穩時,人已被他夾抱到一處野草及人腰高的江岸。
這一處所在甚是隱密,遠遠還能望到意外發生的那片江面,而所有的刺客全被康王爺滅在江水之下,無誰再追殺過來。
危局陡解,穆開微卻徹底懵了。
她半身泛麻,左手也已握不住劍刀,連舌根也覺僵硬,然,一雙杏眸仍直直望著康王爺。
真相會不會被看穿?底細會不會敗露?此時此刻的傅瑾熙哪還能管那麼多!
他拉起她受了刀傷的右手一看,見那傷口發紫,他臉色立時慘白帶青,手起手落迅速點了她胳臂到肩幾處要穴,隨將她往干燥的地兒里抱了去。
把她放妥在厚厚野草墊底的地上後,他微顫著手探進袖底模啊模,終于抓一個小紫瓶,倒出一顆殷紅色的丹藥。
「快吃!」大掌抵至她唇下。「是解毒靈丹,你快吃!」
穆開微躺在那兒不為所動,那眼神彷佛在評估一個陌生人,專注卻也疏離。
「微微……微微……」傅瑾熙顫聲又道,「我求你了,把藥吃了,算我求你……把藥吃掉,你想問什麼,我都告訴你,再不瞞你。你不是想知道藺女俠的事嗎?我都告訴你,好不好?你張口,把藥吃掉,張口——」
以她的娘親為籌碼,這般的誘哄果然見效,穆開微沉郁的曈心陡然一閃,乖乖松開齒關讓他喂藥。
確定她吞下萬靈丹,氣息也無異狀,傅瑾熙感覺驚駭到幾要跳喉嚨的心髒終于回到原位,接著他用巾子包裹她的手,確定血完全止住,沒再惡化,瞬間,他渾身力氣像被抽光了似的,上身直接趴倒在她身上,冰涼冰的臉抵著她的頸側,大口、大口地喘氣。
此際夕陽西斜,歸烏群群,穆開微望著滿天錦霞,費勁地整理思緒。
但壓在她身上的康王爺實在抖得太厲害,讓她不得不感受。
他體膚冰涼,無味的氣息亦是一波波的寒氣,他胸口的跳動隔著血肉和濕透的衣料撞擊著她,好像那顆心被嚇得太過火,正強而有力地反動。
穆開微想推開他看清他的表情,左臂能動,但使不多大力氣,結果變成落在他肩背上,倒像抬手去攬他似的。
康王爺不是不知她的意圖,但這時他實在不想起身,被嚇得太嚴重,需要親近再親近方能平復,于是他順水推盤道,「微微還肯主動踫我,我真歡喜。」低嘆。
「今日說要去古玩店是真的,但路上被黎王的車駕攔下,九皇子也在,還有那位柳言過……之所以會隨黎王一行人游江,主要就想會會那位據聞有起死回生之能的柳真人。」再一聲嘆息。
「畫舫上幾名歌妓一直湊過來,我想方設法欲探柳言過底細,還得忙著避開姑娘家的上下其手,微微……我沒讓她們踫的。」又一聲嘆息,這次嘆得甚哀怨。
「我是見到你出現,以江面上的舟船為踩點,從岸邊就那樣幾竄幾伏地躍上面舫,驚得我都忘記要喘氣,你說,你自個兒說說,最後踩點踩在老船夫的長篙上時,是不是有些小打滑?那一下若沒及時調息提氣,你人就更栽進洛玉江了,我眼睜睜瞧著,心肝脾肺腎全都糾結起來,兩手不由自主就緊握……」
眼下這件事是重點嗎?
穆開微要是能行動自如,真會賞他後腦杓一記。
但他說對了。
她那一腳的踩點的確不穩,以為掩飾得極好,在高手面前依然露餡。
淡淡想著,她心里不禁微苦,高手哪……她在康王府里四處打探,把府里所有人都瞧遍,卻未料他康王爺是個「燈下黑」,就藏在她眼皮子底下,教她好找啊!
「黑……黑三爺……」她努力蹭出聲音。
「……我是。」傅瑾熙悶聲答話。
「康王?」
「我是啊。真是。童叟無欺,概不退貨的。」他緊張強調,終于抬臉直起上半身。
是那顆解毒丹發揮功效,穆開微覺得四肢較能大幅度動作,胸中與丹田的窒礙亦較紆解,她雙臂撐地勉強坐起,見他傾身來扶,她一手將他格開。
其實她那力道哪里真能擋他,倒是她這個拒絕的舉措如一記重捶,打得傅瑾熙很不知所措,心里著急,又不敢跟她急。
兩人全身都濕透,但康王爺不知是有意抑或湊巧,整個人就擋在江風襲岸的風口處。穆開微看向他好張白里透青的面龐,不禁暗嘆,她所嫁的男人太容易令她心軟,瞧瞧,不過拒了他的相扶,他就一臉受傷,然後濕漉漉的發中又滑下不少水珠,聚在他墨睫上,掛在他頰邊,他也不擦,好像……好像多委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