皺起的眉頭平了,緊繃的面容變得緩和,他再次吁了一口氣,要是每天都能這樣不痛,就好……
御書房里,賀關和皇上賀鎮對坐,各執黑白棋子,在方寸間廝殺。
這是兄弟倆從小就喜歡的游戲,賀鎮比賀關整整大了十歲,父皇的冷漠,反倒讓兄弟倆感情緊密。
爭儲的那些年,賀關自願站到風口浪尖上,讓所有人把矛頭對準自己,讓不被眾人放在眼里的賀鎮有充分的機會謀劃。
所以這張龍椅是賀關和賀鎮合力謀來的。
賀鎮沒想過獨享,可事成那日,賀關卻要求封地與爵位,帶著阿璃遠赴蜀州。
「阿璃還好嗎?」賀鎮問。
往年賀關進京會立刻進宮,但這次卻整整拖五天才進宮,可知阿璃身子不好。
難得地,賀關刻板的臉上露出笑意。「皇兄,阿璃身上的毒可以根除。」
「真的?」賀鎮難以相信。
那年七皇子妃中毒,太醫院人仰馬翻,沒人提得出有用法子,只能眼看她一天天疼痛、瘦弱,最終昏迷不醒。
為此,他對遠在邊關與匈奴對戰的阿關愧疚不已。
他求上所有能求的,他重金廣聘民間高手,幸好……後來陸醫判帶著妻子高樂水住進七皇子府。
經過大半個月,試過無數辦法之後,終于讓他們找到解毒法子。
法子找出來了,但身子羸弱的高樂水,卻因為耗費太多心血,病倒在床。
通常中此毒撐不過半年,但陸羽端用金針將毒引到胎兒身上,硬是將七皇子妃的性命保到臨盆之際。
若不是消息走漏,陸羽端不會遭到刺殺,如果陸羽端不死,那麼在七皇子妃生產時,他可以將毒從臍帶引出,同時保住母子兩條性命。
但陸羽端死了,高樂水臨危受命。
她被抬到病床邊,病人醫治病人,結果七皇子妃的性命沒有保住,阿璃身上的毒沒有盡除,以致于六年來,阿璃纏綿病榻,而高樂水也在回府之後不久,心力交瘁而亡。
想起高樂水,賀鎮心頭一陣絞痛,那是他心悅之人,她曾說——
阿鎮,我愛你,但再愛,都不想因為你而喪命。
所以不善爭斗的她,割情舍愛,放棄兩人之間所有的美好,拒絕成為他的側妃。
他以為這樣的她,可以活到天長地久,待白發斑斑,他們坐在葡萄架下笑話當年,誰知最終……她還是因為他的苦苦要求,賠上性命。
他對不起她,負欠她的,只能來世再償。
「對。」阿璃可以像正常孩子那樣長大,春風吹上眉梢,賀關的快樂掩也掩不住。
今晨,阿璃吃完了一整碗細粥,這是以前從沒有過的事。
疼痛讓阿璃脾氣暴躁,偏又沒發脾氣的本錢,一動怒就得病上十幾天,長期的折磨讓他失去食欲,他只能看書,用文字與想像力轉移疼痛。
為了兒子,他在蜀王府建書樓,里頭有上萬本藏書,此舉不無彌補之意,終究當年錯的是他,受苦的卻是妻兒,凡能讓阿璃稍解疼痛,他願意傾盡所有。
如今陸溱觀的治療肯定起了大作用,往常阿璃吃藥都要拖大半天,好說歹說才肯喝上兩口,老說那藥不過是喝著讓大人安心、于事無補,可這兩天卻自己端起藥碗,二話不說全數喝下,且天未亮,他就急忙讓盈袖將他打理好,催著陸溱觀為他針灸、洗藥浴。
所有人都發現,阿璃睡覺的時間變短,精神變好,力氣變大,食欲增加,而且……舌頭更毒了,所以他相信阿璃會好起來,會健康長大。
「是誰醫術如此高明?」賀鎮好奇地問。最近沒听說有什麼神醫進京啊。
「陸溱觀。」
賀鎮神色微凜。「高樂水的女兒?」
沒人曉得,高樂水能為人開膛剖月復,治療惡疾,陸羽端的醫術遠不及妻子。
斑樂水的爹爹是太醫,醫術平平,在太醫院待了十幾年,沒混出什麼名堂,他的妻子早亡,他極疼愛獨生女,經常帶著高樂水進太醫院,賀鎮便是在那時認識高樂水。
那時母妃不受寵,賀鎮經常被其他皇子欺負,三不五時受傷,高樂水見他可憐,身上老揣著藥包幫他醫治,她小小年紀,治傷的本事比太醫們還高明。
他們相識、相熟、相愛,直到父皇指婚,她恍然大悟,明白他的身分。
他說︰等我,總有一天,我會把你迎進皇子府。
她說︰別這樣想,我們不合適。
然後她說了很多他听都沒听過的奇怪言論,她說對于感情,自己比誰都理智,她還分析成為他的妻妾後,會發生什麼情形。
最終,她做出了結論,她說︰請原諒我的自私,比起愛情,我更珍愛性命。
他不解,他以為凡是女人,都會不顧一切想要成為他的妻妾。
最後她選擇陸羽端。
他符合她所有條件,只娶妻子、不迎妾,他以妻子為尊、為榮、為傲,他願意成為妻子最好的朋友與死黨。
賀鎮嫉妒陸羽端,他甚至惡意地測試他。
他讓高樂水坐在屏風後面,引來陸羽端,他用高官厚祿引誘他打破一夫一妻的原則,甚至連恐嚇的話都說出口,最後他不得不佩服高樂水眼光精準,陸羽端確實是個威武不能屈、榮華不能惑的男子。
那天陸羽端離去,高樂水從屏風後頭走出來,滿心滿眼的感動。
那一刻他明白了,高樂水的心將落在陸羽端身上,而他們的愛情已漸行漸遠。
賀關簡明扼要地道︰「是,她想離開程家,我助她一臂之力,交換她治好阿璃。」
「她終也走到這一步?」賀鎮嘆道,果然是親母女。
「皇兄何出此言?」
賀鎮無奈。「兩年前,朕點了程禎為狀元,本是存著護佑陸溱觀的心思,沒想到好心辦了壞事,狀元游街日,馬茹君看上程禎,幾度偶遇,兩人的感情傳得沸沸揚揚。」
「誰傳的?馬茹君還是程禎?」
「不知道,但程禎並未出面澄清,反而順水推舟。馬茹君進宮向皇後求賜婚懿旨,皇後允了,朕知道此事為時已晚,只能看著她嫁入程家為平妻。」
那時他隱隱不安,擔心陸溱觀隨她娘的性子,不願與人共事一夫,可兩年來程家後院平靜,沒傳出兩妻相爭的謠言,他這才放下心,誰知……
「臣弟派人暗中探查。」賀關道。
「查出什麼?」
「程家長輩只認馬茹君為媳,陸溱觀與女兒的吃穿用度皆與下人無異,應酬宴席出面的都是馬茹君,兩年下來,已經沒有人記得程禎的元配妻子是陸溱觀。」
棋子在賀鎮指間轉過,他眉頭深鎖,高樂水不善爭斗,連女兒也教成這模樣?
「這馬氏女,就沒一個簡單的。」賀鎮寒聲道。
馬家旁的不多就是女兒多,且這幾年越發不像樣,透過聯姻,與朝中大官結盟,他每每想推行新政,馬丞相就出面反對,只要馬丞相開口,就無人敢與他唱反調,這個馬家權勢之高……堪比帝君啊。
「母後為臣弟挑選的也是馬氏女。」賀關道。
皇太後也是馬氏女,早年入宮日子過得極其艱辛,先帝的不喜,讓他們母子舉步維艱,若非皇太後心計用盡,兩兄弟性命可能也保不住,母子三人扶持走過這些困難的日子,情感深厚,即使皇太後行事有差,他們大多也都睜一眼、閉一眼。
皇太後為賀鎮挑選馬氏女為妻,他沒反對,但馬皇後手段惡毒,自己無出,便不許其他女人生子,賀鎮看在眼里,暗使手段令馬皇後不孕,之後,在他的刻意保護下,其他妃嬪陸續為他產下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