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明不悅的盯著這個才當差沒幾天的小毛頭一眼,這才對張沁玥說清來意。
張沁玥微斂下眼,並未多加辯解,冷靜的跟著張明走。
由于李代海失血不少,在床上躺了幾天,李家就這麼根獨苗,擔心有個萬一,也沒心思去鬧騰什麼,可是當李代海身子好了一些,就大張旗鼓的讓人抬著自己上官府,惡人先告狀的直指張沁玥傷人。
張沁玥在堂上看到臉色蒼白卻難掩得意的李代海時,費盡全力才忍住往他臉上吐沫子的沖動。
「大膽刁民,見了本官,還不跪下!」
張沁玥收回視線,嘲弄的看著堂上的縣令。這人姓邱,名玉晨,兩年前被派到甘州城。在邊疆,管理城縣軍事與行政的都是領兵的將領,這個縣令最多只能辦些小案,輔助守城將領理事。
在她眼中,此人跟李代海是一丘之貉,她不想跪下,卻清楚情勢比人強,再不情願也只能雙膝落地。
看她跪下,邱玉晨勾了下嘴角,「堂下之人可是張沁玥?」
「大人這不是多此一問嗎?我若不是張沁玥,捕快大人也不會捉我回來。」
听到她語帶不屑的回話,邱玉晨不悅的皺起眉頭,正想斥責,結果一抬眼看到張沁玥,不由得愣住了。她一身粗布衣裳,猛一看毫不起眼,但是再細細一看,瓜子臉大眼楮,細滑的皮膚,縱使臉上仍有著被李代海所傷的青此,依然不減秀麗,身段還帶著幾分南方女子的婉約。
他不由得翻開案上的竹簡,上頭明明白白寫著張沁玥出身張家屯,是個農戶,無父無母,原以為是個沒啥好看的村姑,倒長得如此水女敕,難怪李代海會對她生出旁的心思……
「大人。」一旁的師爺輕喚了一聲。
邱玉晨回過神,神情一正,用力一拍驚堂木,「大膽刁民,若再出言不遜,就別怪本官不客氣。」
張沁玥在心中冷哼,被捉進了官衙,她早有覺悟,就算態度恭敬也沒法子全身而退,壓根沒想過要露出討好的神色。
「李代海身上的傷可是你所傷?」
「是,」張沁玥斂下眼,口氣沒有憤懣,只是平靜陳述,「李代海夜半闖入民女家宅意圖不軌,傷他不過是自衛。」
「大膽!」邱玉晨再用力一拍驚堂木,斥道︰「傷人還敢狡辯,公堂之上竟這般口出狂言!」
他的話語方落,便引起在堂外听審的百姓一陣難以置信的驚呼。堂上跪的姑娘口氣平穩,陳述事情經過罷了,怎麼就成了口出狂言?
邱玉晨听聞鼓噪,眉頭一皺。平時他審案鮮少有百姓聚集,今日卻不知怎麼回事,張沁玥人還沒押回來,府衙外就開始聚集人群,人越多,越容易落人口實,不好力事。
他看了堂下目不斜視的張明一眼,這人出身張家屯,入贅進了之前老捕快廖大虎家,之後頂了他的位置,之前李代海派人過來商量時,就特別提過張明的老家與張沁玥關系匪淺,今日聚集的人八成就是他在背後搞鬼,妄想要護住張沁玥.
邱玉晨到任甘州城不過兩年,當時就因為被派到邊城不毛之地感到不痛快,想他一個縣令處處听命駐守邊疆的武官之令也就罷,就連個捕頭也不把他放在眼里。
明明他才是個官,但張明有岳丈幫助,在府衙里當了十年捕頭,名聲和威望俱在,要不是他透過李家的關系與守城的羅副將交好,說不定他還得被張明牽著鼻子走。他抿著唇,神色冷了幾分,打定主意若這次張明出聲護人,就別怪他辦他個徇私之罪。
「肅靜!」邱玉晨啐了一聲,瞪向張明,借題發輝,「張捕頭,你是怎麼辦事的?竟放任閑雜人等在公堂之上吵吵鬧鬧,還不將人全給趕出去!」
「大人此話差矣,」張明狀似恭敬的開口,「大人向來斷案有理,屬下佩服。這次大人審案,正好可以讓百姓見識見識青天大人是如何剛正不阿,一身正氣,怎好將人趕出去?」
張明明褒暗貶的話讓邱玉晨臉色鐵青,正要斥責,李代海卻搶白道︰「張捕頭,這公堂之上到底是听你的還是听縣大人的?我看你也是個聰明人,應當知道什麼人不好得罪,你可別犯了糊涂。」
張明當了十年的捕頭,腦子自然不差,邱玉晨說穿了不過就是個欺善怕惡的芝麻官,他大可面上恭敬,虛與委蛇,但李家可是甘州城富戶。
五年前甘州城守將換來軒轅將軍看重的羅副,偏羅副將與李家交好,看這情勢,李代海已私下跟羅副將疏通商議,邱玉晨不過是走個過場,代為面定下張沁玥的罪。
傷人一事可大可小,判個二、三十下杖刑算是輕的,但看張沁玥嬌小的身子板,別說二、三十下杖責,十下就能要了她的小命,張沁玥若想不受皮肉之苦,也可以贖代刑,只是代價不小,一杖得以用五金代,一金十兩,二十杖就得一千兩銀子。
一千兩………別說張家屯,就算放眼整個甘州,能拿出這麼一大筆銀子的人家也不多。
今天他確實有心想幫張沁玥,只是他一個小小捕頭,也沒這麼大能耐讓人全身而退,只能想辦法讓人少受點罪,看著邱玉晨面色不善,他定下心神,對門外的兄長使了個眼色。
張業見了,連忙閉上嘴,也讓四周的人都安靜下來。
這些人都是他听了父親的話找來的,他進城找了回春堂的韓大夫和富林樓的溫東家,拜托兩人看在與張沁玥的交情上,盡可能找人到官府前,意圖藉著人多勢眾,讓縣大人跟李代海無法任意顛倒黑白。
原本信心滿滿可以救出張沁玥,但現在看弟弟的臉色,張業隱隱覺得不安。
邱玉晨見眾人安靜了下來,滿意的點點頭,再望向張沁玥時,神色又多了幾分凶很,「張沁玥,你既已認罪傷人,本官……」
「大人,」張沁玥不卑不亢的打斷道︰「民女是認了傷人,但並不認罪。」
邱玉晨正眼看著張沁玥,她雖出身山村,卻帶著一身凌人氣勢,沒想到大山村也能出個金鳳凰,就是可惜得罪了李代海。
「大膽,」邱玉晨一斥,「人是你所傷,罪證確鑿,還敢狡辯,來人啊!用刑。」
屈打成招,張沁玥不單听過,更親眼見過,只是沒料到會有落到自己頭上的一日。「用刑大可不必,大人既已認定民女有罪,民女多說無益,要殺要剮,听之任之。」
「混帳!你是暗指本官不辨是非?!」
「是或不是,公道自在人心。」張沁玥淡淡地道,「民女只知多行不義必自斃,大人最好別拿自己的前程說笑。」
邱玉晨惱怒的瞪著她,真是白長了一張漂亮柔美的臉蛋,一張嘴伶牙利齒,令他下不了台,「罪婦,侮辱本官,你以為本官不敢讓你死嗎?」
張沁玥似笑非笑的看著邱玉晨,她還真不信狗官敢將她往死里判,「傷人見血者刑,民女還沒听過能判死。」
要不是面前的竹簡寫得清清楚楚,邱玉晨都要懷疑眼前這女子出身大戶人家,述事分明,還懂律法。
「好!極好!你懂得不少,你確實罪不致死,」邱玉晨冷著臉,「但傷人見血者刑,所以杖責六十,得以三百金代刑。」
堂下听判的百姓一片嘩然。
一個女人家,這幾杖打下來,就算不死,也去了半條命,若一個不好落下病謗,日後腳不能行或不能生養,一輩子就完了。
張明的心直直往下沉,只能盤算著到時由他掌刑,至少可以保住張沁玥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