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濯承看著傅峻揚一杯一杯地灌酒入肚,卻也不阻止,畢竟他相信,酒後才能吐真言嘛。果真,醉意更深了的傅峻揚,好像踫上了能一吐苦水的人,一股腦地都說了︰「你說說,她連解釋也不听就判了我死罪,我該怎麼做?我能怎麼做?」
沈濯承聞言,也不由得皺起了眉。這事還真有些棘手,他太了解蘇映雪那丫頭的性子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讓她與人共侍一夫,只怕她寧願下堂求去。
「真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什麼,那樣一副要撇清關系的模樣,真是讓人生氣。」
沈濯承心下已有主意,「喂,傅峻揚,我那個映雪妹子的性子,你可清楚?」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你若不解決這件事,只怕她不久就會下堂求去。」沈濯承輕輕點出重點,「這件事的關鍵在于你,不是嗎?」畢竟他那映雪妹子難得動回心,他這兄長自然要幫忙。
暗峻揚望著沈濯承似笑非笑的模樣,心下了然,他雖氣蘇映雪輕易斬斷他們之間的關系,但並不代表此事毫無解決之法,看來得先去解決一些事情了。
暗峻揚舉杯,算是謝沈濯承點醒他之情。
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蘇映雪還未收拾東西回蘇家,卻接到了她哥病重的消息。
她很長時間腦袋都處于空白的狀態,待回過神,都來不及和傅家二老說一聲,便起身趕了回去。一路上她都在祈禱,哥,不要有事、不要有事。
回到蘇家,她顧不得風塵僕僕,急急地奔向竹園。
只見燕青和三三兩兩的奴僕在急急地換著帕子,沈濯承神情凝重地拉著大夫,強迫大夫再次把脈,「你倒是再看看啊,想想辦法!」
大夫只是搖搖頭,表示無能為力了。蘇映雪過去看時,她哥氣息微弱地躺在床上。
「映雪……」沈濯承不忍。
蘇映雪只覺得手腳冰涼,一步一步地走過去,越接近,她心里升起的不安感幾乎要吞沒她。終于她來到蘇映堂面前,蹲子,執起她哥那嶙峋的手,輕聲喚著︰「哥、哥……」
仿佛听到了她的呼喚聲,蘇映堂有些費力地微睜開眼,努力勾出嘴角的笑,「映雪,你回來了。」
蘇映雪強忍著難過,淺笑著說,「是啊,哥,映雪回來了,對不起,哥,這麼久沒回來看你。」眼淚在眼眶打轉,就是不肯讓它落下。
蘇映堂費力地轉向一旁的燕青,「燕青,你讓……其他人都出去,我要和映雪還有濯承……說說話……」氣若游絲。
燕青看了他主子最後一眼,才吩咐其他人都出去。
「映雪,哥的時間怕是不多了……」
「哥,你不許胡說,你會沒事的、會沒事的。你答應過的,會好起來的,哥……」蘇映雪淚盈眼眶,和她哥說,也像是在和自己說。
蘇映堂忍不住咳了幾聲,強忍住喉間溢出那腥甜的難受,繼續說道︰「映雪,即使哥不在了,哥也會……在天上看著我的映雪,咳咳、咳咳……」
蘇映雪伸手為他順著氣,听到他這樣的話,再也忍不住,淚如雨下,「哥,求求你。求求你不要這樣說,你不要有事,映雪不能沒有你的,哥……」
「濯承,我此生能、能有你這個志同道合的朋友,我已、已無遺憾,只是可惜,再也不能、不能和你一道品茶下棋,談詩論道了……」
縱是沈濯承這樣的七尺男兒,面對這樣的生死離別也不免淚涌眼眶,「映堂……」
蘇映堂望向一旁哭成個淚人的蘇映雪,十分費力地抬起手,拭去她的淚,一如往昔的溫柔,「映雪,不要、不要哭,哥以前……一直在擔心,怕你被哥拖累,而不能……有一個好歸宿,不過現在哥放心了,我看得出峻揚他、他很在乎你,他答應過我,會好好照顧你……哥相信,他、他一定能給你幸福……」即使在彌留之際,他依然心系她的幸福。
「哥,不要,哥……」心里的不安越來越大,蘇映雪緊抓著她哥的手,怕他就這樣消失,只是面對生離死別,即使再不舍,誰又拼得過命呢。
對不起,映雪,哥要違背我們的約定了,很抱歉,不能再陪著你了,你一定要幸福啊。
留戀地再最後看一眼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人,含著滿意的笑,安然地閉上了眼。蘇映堂的手從蘇映雪的掌心滑落,代表著他的離開。
蘇映雪淚流滿面,看著沒了氣息的哥哥,不相信地輕輕喚著︰「哥、哥,你醒醒,你睜開眼楮,你看看映雪啊。哥,你不是答應過我會好好的,你怎麼可以說話不算數。哥,你起來!我求你睜開眼楮。哥,不要、不要丟下我,哥……」撕心裂肺地喊著,卻喚不回已然不在了的至親。
她最抗拒的、最害怕的那天還是到來了,白布、白幔,滿目的白色,沉重的氣氛在蘇府蔓延。
外面的人都在議論紛紛,這蘇大少一去,只靈一個蘇大小姐,這蘇府怕是撐不下去了。想那蘇大少少年有為,如今卻英年早逝,實在讓人惋惜啊。
外頭的這些流言蜚語,一句都沒有傳到蘇家里面。
蘇映堂的離開給了蘇映雪無非是最沉重的打擊,和傅峻揚的事讓她心傷,如今她哥的逝去徹底擊垮了她。
自蘇映堂去世那天起,她便像失了魂魄,不言不語,也不肯吃、不肯喝,搭靈棚、安置靈堂,如何操持這些雜事、喪事的各個事宜,她全然沒有管。她就只是坐在她哥的靈前,一言不發,木然地坐著。
暗家二老接到消息後,便趕了過來。听下人說,他們那個該死的逆子竟還找不到人。
看見身著一襲白衣,憔悴又失魂落魄的媳婦,他們是多麼的不忍啊。
杏兒在一旁勸著,「小姐,您別這樣,好歹也吃些東西吧。」
風塵僕僕地趕回來的白雨涵也勸,「是啊,映雪,你吃點東西吧,再這樣熬下去,你的身子受不住的。」蘇映堂的事她也十分自責,若是她能快點找到師父就好了。
蘇映雪依然不言不語,仿佛周遭的一切聲音她都沒听見一般。
杏兒跪了下來,哭著求著,「小姐,杏兒求您了,您就吃些吧,您這樣,映堂少爺在九泉之下也難安心啊,小姐……」
听到了那個名字,蘇映雪終于有了反應,微微皺起了眉,但仍是不言語。
暗夫人走到她身邊,將她攬入懷中,輕聲安慰,「映雪,好孩子,你要哭就哭出來吧,不要憋在心里,你這個樣子,娘看了心疼。」
哭?她為什麼哭不出來?心里仿佛被什麼給堵住了,難受極了,卻又宣泄不出來。
沈濯承攬著也跟著傷心的白雨涵,只能束手無策地看著憔悴的蘇映雪。
今天,是出殯的日子。蘇映雪走到棺前,還未蓋棺的蘇映堂那安詳的臉龐仿佛只是睡著了一般。她緩緩蹲,思緒卻好像飄得很遠,自言自語,「哥,你還記得嗎?小時候我常常扮作你的模樣出去淘氣,回來的時候,你還總是幫我掩護。其實爹娘都知道那是我,你身子那麼弱,怎麼會出去惹事呢。
你和我下棋,老是我贏,我傻傻地抱著棋盤去找爹爹,結果被他殺得個片甲不留,後來我才知道那是因為你老是讓著我,故意輸給我的。」
一行清淚落下,但她罔顧著,依然含著淺笑繼續著一個人的對話,「哥,你從來都沒有對我發過脾氣,唯一的一次是因為我生病了卻瞞著你,你第一次那麼生氣地和我說話,其實我知道,你是因為擔心才會那樣。那次我的病餅了兩天就好了,你卻因此在床上躺了足足有大半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