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他!」真是的!她一跺腳坐回椅子上。「我說的話你都沒在記!」
「對不起嘛小姐……」銀花求饒。「奴婢是真的沒想過咱們姑爺,就是那名公子——」
「不理你。」她一瞪銀花,拿起象牙梳子梳起頭來。
「小姐,您大人大量,就原諒奴婢這一回——」
經銀花再三賠罪,她才把梳子交回銀花手上。
銀花動作極快,雙手一抓一扭的,一個漂亮的同心髻就梳好了。今天琉璃穿了鵝黃的大袖衣,底下一件水綠的綢裙,為討喜氣,銀花挑了支綴著珠玉的步搖。琉璃頭一稍動,珠玉步搖便盈盈輕顫著。
「我到爹房里請安,你先過去灶房等我。」她望著銀花父代。
「奴婢差點忘了。」銀花一拍自己腦袋。「老爺一早就被人請出門去了,說是三、五天以後才會回來。」
「傲天呢?」她轉頭問︰「還在庫房?」
「這個奴婢就不清楚了——」銀花尷尬一笑。
「你唷。」她手戳銀花額頭。「這麼重要的事也能忘了?還不快點去打探清楚?」
「奴婢這就去——」銀花方走開兩步,忽地想起什麼似地回頭。「小姐,我剛才想到,如果姑爺就是那位公子,您不就偷偷喜歡姑爺兩年了?」
琉璃的臉倏地通紅。
「銀花!」她一跺腳,雖沒回答,可臉上羞態,早把她心意寫得明明白白。
「是是,我去我去,奴婢這就去打听姑爺的消息」銀花嘻嘻一笑,忽地消失在門外邊。
銀花回來稟報,就在剛才,「古今齋」的大伙計剛上門,請走了權傲天。
餅午,福山領人自「斑竹庵」取來兩大缸子的水,正好,權傲天也乘著馬車回來了。
琉璃一顆心撲通撲通期待著,說不定他會找人來叫她,可是怎麼知道,她從正午等到傍晚,沒有,不管是福山還是其它佣僕,都沒人上花雨樓找她。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一顆心彷佛跌進了谷里,左思右想,簡直要把地板踏出洞來了,卻還是想不透傲天到底是怎麼看她的!
沒錯啊,昨晚兩人處得很好啊,有說有笑的;她也在他面前露了一手,讓他知道她確實有兩把刷子啦!他也對她烹的核桃炙腰子、三鮮蛋贊不絕口啊——她把昨晚的事反復不知想了幾百遍,就是想不出他為什麼今天一點消息也沒有!
她這麼想著——就算他忙著做「薛濤箋」好了,在用斑竹庵的水抄紙時,他心里難道不會有一點點想起她的時候?
有那麼一瞬,她還真有那個沖動,想闖去庫房抓著他的衣襟狠狠搖他一搖,罵他怎麼可以對她這麼無動于衷,讓她如此心焦意亂?
難道他真的忘了,他們已經是拜過堂的夫妻了?
相對于琉璃的煩躁,權傲天這頭也沒多好過。打從昨晚見了她之後,他向來平靜的心湖,就像被人投進了一顆大石頭,不只蕩出了漣漪,連岸邊都被水花給濺濕了。
昨晚他抱她回房之前,他已經在自個兒床前考慮了好半天,到底是該放縱私心留她過夜,還是該要保持君子之禮,送她回房?
老實說,私心一度居勝。他實在喜歡看她睡在自個兒床上的模樣,那樣甜美、有如夢般精致的臉蛋,就偎在他慣睡的枕頭上——直到此刻,想起她憨甜的睡顏,他唇邊還是會忍不住泛起一抹傻乎乎的笑靨。
只是,隨著時間過去,他慢慢察覺不對勁。
他懊惱自己怎麼這麼晚才發現,她每一翻身,她頭上的珠簪便會纏住她的發絲,弄得她不適地悶哼。
他曾試著取下珠簪,可到這一刻他才發現自己懂得真少。他能夠輕易鑒出墨紙畫作的真偽,卻沒辦法在不弄疼她的情況下,把她頭上的珠簪拿下。折騰半晌未果,他知道自己只有一條路可走。
送她回房。
沒人曉得,昨晚從庫房到「花雨樓」的路上,他貪戀地望著她多少回。
他喜歡她軟綿綿地偎在自己懷里的樣子,她溫熱的鼻息就貼在他頸邊,呼得他心亂如麻。將她放倒在新房床上是他最掙扎的一刻,那瞬間,他幾乎又想抱著她跑回庫房,繼續放任自己盯著她看。
這就是他憨直的地方,不管是在庫房,往「花雨樓」、或在回庫房的路上,他從沒想過自己跟琉璃早已拜堂完婚,他大可理直氣壯留在新房整夜,也不會有人置喙。
也因為他的耿直,昨晚一夜,他一個人睡在仍殘留她發香的枕上,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他腦中總會浮現她偶爾露出的雪白臂膀,她那瑩瑩發亮的細脖,還有她甜如蜜的笑靨……
他收藏的那些仕女圖早已無法消弭他內心的騷亂,就算拿起詳載「薛濤箋」制法的書冊,他也無法再像以往那般沉醉其中。腦中一角,老是會浮現她低著頭,在他桌前描繪「斑竹庵」地圖的畫面。
就這樣迷迷亂亂、忽醒忽睡的,一夜總算過去了。一早被店鋪大伙計請到鋪里幫忙,倒是讓他有幾分喘息的余地。可當他瞧見大伙計要他鑒定什麼,他雙眼驀地瞠大。
竟是一幅「江山雪霽卷」仿作!
想不到人到了「古今齋」,仍舊躲不開她的倩影——望著仿作,他一臉不知該說什麼地猛搖頭。
據大伙計解釋,他一拿到圖,立刻找人鑒過絹紙、筆墨跟畫工,感覺這圖,似乎真是王右丞手筆,但對方獅子大開口,沒兩萬兩不賣。
瞧那畫工、絹紙與墨的舊度,要不是昨晚才見過真跡,他這會兒說不定真會掏出兩萬兩銀子買下這幅仿畫。
不過花銀子事小,出糗才事大。要是他買了偽作的消息傳出去,外頭客人哪還會信任「古今齋」鑒畫的能耐?
這全是她的功勞,他想。
返回家,他立刻想去花雨樓謝謝她,可一想到她昨晚喝醉,說不定這會兒還在床上休息,他雀躍的步伐倏地停下。
他的腦袋從沒想過,可以喚底下人到新房打听她情況,或者就自己大搖大擺地闖進去探問她——這些他都沒想到,他只是在心里窮擔心著,不知昨晚那一杯酒,是不是讓她身子難過了?
不一會兒,福山取水回來,他又想到她也曾做過「薛濤箋」的事,或許可以找她來共襄盛舉!可話到喉口又被他給咽下——還是那一句,他不確定她現在是否有那氣力,陪他在庫房里造箋紙?
要是他習慣跟人討論事情就好了,一直陪在旁邊的福山肯定能提供不錯的主意。可他就這個性,獨斷獨行,不懂的事,也不知道可以找人請教,只能悶在心底胡亂猜測。
他只好盼著白日快點過去,以為只要天一黑,她就會像昨晚一樣,柃著她自烹的膳食,笑盈盈地推開他房門……
想來還真是泄氣,望著才剛做好的三道熱菜,琉璃忍不住怨嘆自己沒志氣。人家一整天沒想過她片刻,她卻還是冒著熱汗傻乎乎地做著他愛吃的料理,好像被他忽略得還不夠似的。
賭著氣,她要銀花找來福山,托他把晚膳送進去。
「少夫人今晚不進去?」福山一臉訝異。
她抿著小嘴。「算了,我想今晚還是煩勞你好了——」
埃山擅察言觀色,一下看出她的言不由衷。「少夫人,小的是覺得,如果您對少爺真的有心,那麼這些菜,還是您送的好。」
她覺得委屈,就連福山也瞧得出她心意,怎麼就他——權傲天,一點反應也沒有?
「我也想送,」她老實承認。「可是,說不準傲天不歡迎我再去——」
「不會不會。」福山一手柃著食籃,一邊領著自家少夫人往庫房方向走。「不瞄您說,今天少爺曾經提起您名字兩次,一次是做箋紙的時候,一次是少爺在看圖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