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余善謀回來的時候,看見她抱膝坐在地板上,雪白的絲裙散逸,宛如一朵盛開的蓮。
她下巴抵在膝上,安靜怔忡,像在沉思,又像放空。
他沒出聲打擾,默默在離她最近的沙發落坐,等她繞完冥王星一圈,返回地球。
她偏首,仰眸望他,遲遲未語。
是不知該從何說起?還是在等他說點什麼?他也不深究,帶笑拍拍大腿。「這里很空,要不要趴一下?」
不安分的嘴,忍不住又吃她幾口豆腐。
她那表情,像極了等人帶她回家的迷路小女孩,超惹人憐。如果她可以趴上來,那畫面會更美好……算了,不要幻想。
丙然,趙之荷已經完全習慣了被他嘴上輕薄兩句,默默把頭撇回來。
要不要這麼淡定啊?
余善謀在心底嘆氣,再開口時,正經多了。「知道破窗理論嗎?」
「知道。」她懨懨地,沒熱情在這時跟他討論心理學。
「你爸,是那第一扇破掉的窗。」沒有人去補,然後開始有人砸破第二扇窗、第三扇窗……沒有人制止,再來就會變本加厲往屋里頭丟垃圾、在牆上涂鴉、做所有破壞性的動作……那時大家已經習以為常了,最後它變成鬼屋危樓。
「你也是趙家的一分子,它今天會成危樓,你的沉默縱容,不是沒有責任。」
她動了動嘴,想反駁,他道︰「我知道,你只是無能為力。你們都是破窗效應下的受害者,在這種腐敗環境下,不能忍的都走了,而留下來的,要嘛同流合污,如趙之驊;要不就是獨善其身,如你;抑或如趙之寒,冷眼旁觀。」
她奇怪地瞥他。「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只是想說,環境雖腐敗,也沒全爛到底,他最終還是守住了道德底線,沒做砸窗舉動。或許你們之間沒有太深的情誼,但這世上本來就沒有不勞而獲的事,感情跟財富一樣,都是需要投資和經營的,沒有一夕致富這種事。」
「你不就是?」她直覺反駁。有人不是一天到晚把一見鐘情掛在嘴上?
你也知道你是一夕致富啊?
他笑咳。「嗯……你不妨把它想成一種中樂透的概念?但世上中樂透的不過就那幾個,多數人還是得勤勤懇懇工作、積攢財富的,縱使中樂透,你看過那些人的下場沒有?」大多數因得來太輕易,不懂得珍惜與經營,終究還是揮霍殆盡。
「所以?」
「所以你若真想要有一個懂得疼你的好哥哥,趙之寒身上或許有一線希望,要不要試著投資看看?」起步是慢了點,倒也還來得及。
「……」她明明什麼都沒說,他卻好像什麼都知道。
她之所以會心情復雜,是因為臨去前趙之寒那一眼、那一抹遲疑。
也許只有一點點,但他終究是有顧念到她。
「我疼小舞,並不全然因為她是我妹妹,而是她也從出生就開始學習愛我這件事。血緣,不過是佔了先機,被上天預設的投資對象而已,投資成功還是一貧如洗,端看你如何經營。若你覺得他還有心、有正常人的感知,那麼試著對他釋出善意與溫暖——焉知他不會回報你對等的疼惜,學習當個懂得保護你、為你出頭的好哥哥?」
他說的那個假想,美好到令人心生向往,但是——可能嗎?那個冷到連骨子里都透著寒意的男人?
她神情里,透著一絲不確定的迷惘與退縮。「你怎麼能如此肯定?」
「我不肯定。投資本來就沒有穩賺不賠,輸了,認賠出場就是。」
「你好灑月兌。」
「是你太放不開。」他笑了笑,輕挲她發心,帶著理解與支持。
不怪她,冷漠與防備,已經是在趙家生存的一種自我保護本能,不管是她,還是趙之寒,都在用同樣的方式,將自己一層層包裹起來,但是——
「放不開掌心,就什麼都握不進來。他已經先向你跨出第一步了,你呢?」這樣的他們,要對一個人交付信任,是何其困難的事,但趙之寒選擇了對她伸出手,無懼于背叛,那她呢?
她沒有回答他,像顆繭蛹將自己縮成小小的,孤孤單單地圈抱住自己。
只有自己。
一直以來,她都只有自己。
她孤單習慣了,很習慣。沒有人可以交心、沒有人理解、也沒有人疼惜,一直、一直地一個人,獨嘗喜樂悲歡。
但是習慣,並不等于無請。她心里,還是渴望有人陪、有人疼——要真心的,不是真心她不要。
她依舊一個人,孤單環抱自己,但是最後的最後,微微傾靠的身軀,觸著他腿側,那似有若無熨來的溫度,令她略略安心。
第六章 運籌帷幄
對于與趙之寒結盟一事,余善謀看起來完全沒有任何的猶豫,從作決定、到真正放手去做,果斷明快,不帶一絲疑慮。
他是認真的,很認真,傾盡全力,要幫趙之寒扳倒三哥。
有時,她都不免疑惑︰「你就那麼確定,趙家最後一定會是他的囊中物?」
他表現得太自信,完全不懷疑自己押錯人。
「沒有啊。」他又不是神機妙算,人生這盤賭局,骰盅未開前,誰都不知道自己押的這一注是輸是贏。
「不然?」
「不過就是圖個爽快而已。」
他不是沒有輸過,他也有作錯決定的時候,成功往往需要很多的因素成就,失敗往往交疊許多變數導致,人不是神,無法未卜先知,機關算盡。
但是選趙之寒,就算輸了,起碼心甘情願。選趙之驊,贏了他也不會覺得開心,更別提還要時時提防戰友從背後捅他一刀,這種成功,不要也罷。
「……」原來那些彈指江山的高人,有時也任性得很,沒她想的那麼高深莫測。
他失笑,食指輕彈她額心。「回神。那個暫時還不用多想,你先把心思放在這里。」
趙之荷看了看推到她面前的檔案夾,以眼神詢問。
「一筆政府的公共工程。第一次流標了,近期會再第二次公開招標。里頭能撈的油水不多,公司方面沒有太積極,但是做得好,可以賺到口碑,這幾天你好好研究一下。」她現在需要的,也不是油水,而是名聲,讓她能被看見。
「你要我去爭取這個工程?憑什麼?」他自己不都說了,趙恭無心栽培她,她一個人事部主管,哪來的立場,去干涉公司業務?
「憑日昇營造。你不是還在協助整編嗎?也差不多塵埃落定了吧?在收尾階段,順手幫它掙筆小生意進來,難不成還會有人指著你的鼻子怪你撈過界?開標前一天我會把底標告訴你,趙小姐,請讓我看看,你打點人脈的手腕。」
她懂了。
以日昇的名義去參與競標,那麼她掙來的案子,不讓她做,完全沒道理,她不吭聲別人也會說話。
趙恭終究是她的父親,對栽培她不上心,也不至于把她往泥里壓、往死里踩。
然後,只要她做得好,她就不會永遠只是人事部主管。
他們不用自己講,讓別人去講給趙恭、講給股東听,知道還有一個趙之荷,是可以做事的。
她需要的,只是一個契機,讓她在日昇打下根基,為未來鋪路。就算最後,兄長之間的爭斗中,結果不盡如人意,她也可以掙月兌出來,短期內自保無虞。
「我懂你的意思。」她認真地點頭。
一臉嚴肅,簡直像個剛接下任務的小戰士,可愛度爆表,萌得他一臉血。
就算是個阿斗,他也甘願了,趙之鴻就是敗在顏值。他很無恥地想。
「真乖,去寫作業。」如果寫得手酸要記得講,我幫你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