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只包攬所有家事,每天清晨還領著他們在院子里練武功,「不指望你們飛天遁地,至少把身子骨給練好,日後想做什麼事,才有本錢。」
他們乖乖照做,半個月下來,精神氣色果真變好。
楚槿走進暖房,里頭大致收拾妥當,就等著賣掉鐲子的錢入袋,花苗、樹苗、肥料農具早已經挑選好,只是銀錢未到手,她臉皮又薄,不敢賒帳。
這些天她跟在孫婆婆身邊學習,孫婆婆贊她有天分,懂得舉一反三,楚槿被夸得很心虛,這哪是天分,不過是她能夠和花草對話,確切地知道它們需要什麼。
再活一回,又多了這個天分,她不敢大肆宣揚,只能在心里暗自琢磨,會不會是上蒼給予的補償?不管是不是,她都心存感激,懂得花語,方知萬事萬物皆有靈。
腳邊有一叢野草,當中兩朵怯生生的黃色小花綻放,楚槿蹲,輕撫花瓣。「你們好。」
小花伸伸懶腰,回答,「夏天到了,真好。」
「希望今年風調雨順,五谷豐收。」
「可不可以給我一點兒水?渴了。」
「好,等等。」楚槿起身,拿著水瓢取來清水,細細澆灌。
小花喝足水,滿意地嘆口氣「謝啦,這里挺好的,就是有點無聊。」
「再過幾天會有不少花草移進來,到時你就不寂寞了。」
「真的嗎?太好了。」
「到時再麻煩你照顧新朋友嘍。」
楚槿愛上和花草風樹對話,愛上閉著眼楮感受空氣流動,也愛上大自然的美妙,這樣的愛讓她心中的疼痛減輕,讓仇恨不會時刻扎心。
「小槿,快出來。」章玉芬在暖房外頭喚她。
要吃午飯了?她站起身,回答道︰「馬上來。」
楚槿把水瓢放回缸里,快步走出暖房,還沒進屋,就看見一個高高壯壯、皮膚黝黑的男子站在桌邊,正低頭和楚楓說話。
他有一雙濃眉,眼神銳利表情卻憨厚,很奇怪的組合但落在他身上竟是說不的協調。他長得相當高,往他身邊一站,每個人都變成小矮人,楚槿得仰起頭才能把他的臉看得清楚。
包有意思的是,他和章玉芬並肩站一起,不需解釋,兩人間的默契就讓人覺得他們是夫妻。
「她是小槿,『咱們』的大女兒。」
章玉芬看把人推到衛忠跟前,還強調了「咱們」,口氣帶著兩分調皮,這無心的玩笑話讓衛忠的臉瞬間爆紅。
與章玉芬的大方相比,衛忠尷尬極了,他很別扭,但還是伸出大手模模她的頭,說︰「我的閨女,長得真好。」
那話像是卡在喉嚨,花大把力氣硬擠出來似的,顯示他有多麼不自在,可是不成吶,爺撂下狠話,要是孩子們不接納他這個爹,便去領五十大板、逐出虎賁衛……想到這里,他又多模楚槿兩下。
「都說女兒像娘,小槿模樣自然是好的。」章玉芬自吹自擂。
衛忠苦笑搖頭,師妹是怎麼辦到的,居然能夠演得令人無從挑剔。
楚楓听話,姊姊怎麼說他就怎麼做,三個孩子中,就他可以認認真真地喊聲爹娘,而楚棠、楚槿年紀大,明知這樣才安全,偏偏心里那關難過,只朝衛忠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衛忠和章玉芬知道他們為難,也不勉強,相信只要真心相待,就是石頭也能焐熱。
酉人對視一眼,衛忠從懷里掏出銀票、交給楚槿。「這是賣掉鐲子的錢,三千兩。你點點,如果不夠,我……爹這里還有。」
爺給的銀票還揣在懷里,也說得很清楚,「要不要由她作主,你們別左右她。」話是這樣說,可這幾天跟在爺身邊,衛忠怎會不曉得爺對小丫頭想要獨立的心思有多不爽。真矛盾,既不樂意丫頭搞獨立,卻又幫著出主意,把鐲子賣出高價……唉。
楚槿數過銀飄,詫異地抬眸。楚家雖凊廉,子女卻不是沒見識的,東西好壞優劣多少能夠看價值,她知道那只翡翠鐲子能賣個一千兩就不算虧了,哪能有三千兩的高價。
「衛大人往里頭添錢?」
「沒有。」衛忠答得篤定。東西是他親自賣出的,只不過堂堂虎賁衛高層跑去扮小吏,這份工作還真是項挑戰。
「鐲子不值這個價。」楚槿也回得肯定。
衛忠揉揉鼻子、抓抓頭發,不知道從何啟齒,女孩子家家的,若是曉得恭王府的態度肯定要傷心,要是哭了,他還真不曉得該怎麼安慰。
見他半天放不出半個屁,章玉芬用力往他後背一拍。「你倒是說話呀!」
衛忠更加為難。
楚槿見狀,忙搬台階讓衛忠下,「您餓嗎?要不要先吃飯說?」
「對對對,我餓了,先吃飯!」衛忠接話。
章玉芬橫他一眼,順著大家的意進廚房把菜端來。
飯桌上,雖然新加入的爹有些陌生,幸好章玉芬很健談,一下子說家里缺盆缺桶缺油醬,讓衛忠下次回家拉一車回來,一下子說三個小孩在練武,讓他在院子里立幾個木樁子,一子說後院的籬笆不太穩,回京之前抓緊時間快點修一修……叨叨絮絮說的全是家常話,卻讓失去家的防子們倍感溫馨。
「爹,我不小把筆洗給摔破了,可不可以一個回來?」楚楓得小心翼翼,為這個事兒,他掛心好幾天。
以前堂堂楚家小少爺,別說摔壞筆洗,就是摔掉官窯對瓶也沒事,現在卻為一點小事深感罪惡,苦難果然是促進成長的催化劑。
「行,下次爹回來給你捎上。」衛忠話接得流暢,立馬問︰「小楓還有沒有其他想要的?」
楚楓乖巧搖頭,他現在知道家里沒銀子,不可以再像過去那樣揮霍。
「要不,爹帶個九連環給小楓解悶?」衛忠問。
「別,那個太貴。」
楚楓的直覺回答讓楚槿紅了眼眶。
餅去小楓有滿滿兩箱子的九連環,怎麼精致怎麼買,爹常驕傲地把小楓扛在肩上,逢人便炫耀,「誰家兒子四就能解九連環?那得要多聰明吶,這麼能耐的孩子,偏教我生到了。」
他們的娘親在一旁笑著說︰「沒見過當爹的這樣顯擺。」
衛忠拍拍他的背,湊近他耳邊說︰「不怕,爹可會賺錢了,不只九連環,小楓想要什麼,爹都你買。」
楚楓天性敏感早慧,他偷眼看楚棠,深怕哥哥不開心,氣他認旁人做爹,楚棠卻只對小楓點點頭,眼角帶著柔和。
扮哥沒有生氣……楚楓松口氣,轉頭對衛忠說︰「謝謝爹。」
楚棠的態度和楚楓的話一樣,都讓楚槿難受,明明是個再驕傲不過的孩子,竟會允許小楓向旁人伸手……
從小,小棠就不屈居第二,和堂兄們一起念書,硬要表現出最好的樣子,娘常說他太勉強自己。
他卻理直氣壯地回答,「不經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不努力的人,憑什麼跑在別人前面?」振振有詞的話,讓娘無力反駁。
爹想矯正他的想法,回道︰「人生處處好風景,跑這麼快,得錯過多少美景?」
「錯過有什麼關系?我只想專心一志地跑到最美的那塊地。」
那時候楚棠才六,竟辯得正五品的六科給事中無語,祖父听聞此事,大贊一聲「孺子可教」,從那之後便讓楚棠每天下午到慈羲堂,手把手親自教導。
這事兒不知羨煞多少堂兄弟,從此小楓以哥哥為典範,把「跟著祖父念書」當做目標,一心向學。
這樣的孩子若非踫到家變,肯定會前途光明,人生似錦。
「小棠,你有沒有需要的?說說,下次爹一並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