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從來不會因為任何人的消失而改變。
轉眼間,大年就到了,家家戶戶忙著祭祖,準備年夜飯,宴請親朋,雖然胡家大火這話題還是偶爾出現在茶余飯後,但終究是慢慢消失在人們的記憶中。
直到正月末的一個正午,一隊車馬風塵僕僕趕到碎石城門口,有個沒眼色的小兵攔住車隊索要城門稅,結果被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壯漢直接一鞭子抽到了背上。
小兵的慘叫引來了躲在門洞里的所有兵卒和帶隊校尉,兵卒倒也罷了,那校尉卻是有些見識的,他只掃了一眼那些高頭大馬和隊伍中間的兩輛寬大馬車就眼神一縮,趕緊上前見禮,客氣問道︰「不知諸位貴人駕到,小的手下兵卒冒犯,還請海涵一二。」
那騎在馬上的壯漢也不應聲,一個穿著綢緞長袍、披著大毛披風的年輕管事從後邊走了過來,他掃了校尉一眼,淡淡問道︰「這里就是碎石城了?」
那校尉看出他臉上的高傲和輕蔑,雖然心里惱怒但更加不敢怠慢,又是行了一禮這才應道︰「回貴人的話,這里確實是碎石城,我們縣太爺……」
那年輕管事卻是不耐煩的擺擺手,呵斥道︰「誰管你們縣太爺是誰,左右不過是個七品小闢罷了。我問你,你們城里可有一家姓胡的人家,開了間餅鋪,家里有個年輕女子剛剛生了一對龍鳳胎?」
那校尉被問得愣住了,心里琢磨著這些人來意是善還是惡,難道胡家生了龍鳳胎的事傳了出去,那位大人物想藉這事報個祥瑞討皇上歡心……
這般想著,他越發小心翼翼斟酌著說詞,應道︰「回貴人的話,我們這城里確實有個胡家,也開了餅鋪,生了龍鳳胎,但是……」
「真的,終于找到了!」那年輕管事卻是不肯听他說完,隨手拋下一個銀錁子,催促道︰「快帶我去胡家,到時候少不了你的賞錢。」
校尉捏著手里沉甸甸的銀錁子,也是喜出望外。
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銀子的誘惑實在太大了,他也顧不得一會兒如何解釋,回身吩咐兵卒好好守著城門,當先帶頭往城里去了。
小城里人口不多,雖說如今已是快出了正月,但天氣還是很冷,街道上人也不多,而這般豪華的車隊行過,還是惹來了諸多路人圍觀,紛紛議論著這是哪里來的貴人?
有小孩子調皮的跟在車隊之後,望著那些高頭大馬羨慕至極,盼著家里父母何時也買上一匹,讓他們騎上耍耍威風。
很快,車隊就到了胡家所在的小巷子,巷子窄小,馬車又太過寬大,一時就堵在巷口進不去,那年輕管事嫌棄的皺了眉頭,最後還是示意留下幾人看守,再隨著校尉步行進去。
可是越走他越驚奇,直到巷子底最後一處院子,他實在忍耐不住喝罵那校尉,「你這賊兵,不引我們去胡家,怎麼來這麼個破敗的地方?」
身後幾個壯漢見他氣惱就要上前抓了那校尉動手。
「不要動手,听我說。」校尉縮著脖子,硬著頭皮,壯起膽子道︰「不敢欺瞞貴人,這里就是胡家,年前突然著了大火,胡家六口連大人帶孩子都燒死了。」
「什麼?!」那年輕管事眼前一黑,差點急得昏死過去。
他本是王府外院的小避事,因為平日還有些眼色,待人接物很得洪公公賞識,家里爹娘又是自王爺出宮建府就進王府的,所以可靠忠誠無疑。
所以這次北上接人的事,洪公公特意交代給他,臨行前又暗暗透露了兩句,這胡家的女人和孩子同王爺有莫大關系。
他也不是傻子,怎麼會猜不出這是場送到嘴邊的富貴,洪公公沒有點明,絕對是因為礙于後院的王妃娘娘,在碎石城的這女人說不得就是王爺流落在外時候納的外室,兩個孩子就是王爺的長子長女,雖說是庶出,但誰知道王爺以後還會不會再有子女,若是他攀上了這棵大樹,就算沒有好果子吃,王爺和洪公公看在他遠行辛苦,以後也會多有提拔。
只是他想得再好,無奈現實太殘酷了,沒等爬上大樹呢,大樹就燒成焦炭了,這要他如何能不著急上火?
「到底是誰放的火?難道這家里就沒逃出一個來?」
校尉也是個聰明的,听到這話趕緊把禍水引了出去。「回貴人,當日勘探現場的是縣衙的捕快們,具體細節小的實在不知,不如小的再引您去縣衙走走,縣老爺那里總能問個明白的。」
「還不帶路!」那年輕管事黑著臉,一腳踹在校尉上,催促著他趕緊往縣衙去了。
白縣令這些時日閑極無聊,正帶著一堆小妾通房在家里飲酒作樂,突然听到衙役來報說有人不顧阻攔,闖進院子來了,他登時大怒,在碎石城這一畝三分地上,他就是土皇帝了,從來都是說一不二,如今居然有人敢捋虎須,說不得要抖抖威風了。
這般想著,他就呼喝下人傳令,打算聚齊三班衙役保駕護航啊。
不想,他還沒出二門,幾十個壯漢已經護著年輕管事打進來了。
年輕管事也是真急得忘記分寸,但也怪不得他沉不住氣,任誰到手的富貴飛了,哪個不心急?
白縣令大怒,一邊扯了一旁的報信衙役擋在身前,一邊大聲呵斥,「你們是什麼人?擅闖後衙是死罪!」
那年輕管事也不說話,從懷里掏出一塊令牌就砸了過去。
白縣令向後一仰身,勉強接了令牌,待得一掃那上邊的金色猛虎,立時嚇得出了一身冷汗,「忠……忠勇……」
「閉嘴,還不喝退左右說話!」年輕管事抬腿就往里頭走。
一眾壯漢們更是迅速接管了院子的防衛,嚇得一群丫鬟美妾和衙役們都不知如何是好。
最後還是白縣令回過神來,揮手示意眾人趕緊退下,然後撩起衣袍趕緊跟了上去。
兩人進了屋子,白縣令眼見酒桌上杯盤狼藉,就有些尷尬地道︰「下官不知大人來訪,真是怠慢了,下官這就讓人重新整治酒菜,大人賞個薄面嘗嘗我們北地的風味。」
年輕管事哪有心思吃飯喝酒,張□就問道︰「白縣令,那城北胡家大火到底是因為什麼?胡家人都哪里去了,還不快快道來!」
城北胡家?
白縣令在腦中把城里所有大戶人家都捋了一遍,末了還是一頭霧水,好在,李捕頭听說縣令遇險趕回救援,正同院子門口的兩個壯漢理論,白縣令听見吵嚷聲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趕緊招手把他喊了進來。
他賠著笑臉同年輕管事道︰「大人,這就是我們縣衙里的李捕頭,但凡城里的大事小情他都知道,不如讓他給大人回話?」
說罷,他又趕緊把方才問話對李捕頭說了一遍。
李捕頭心里一驚,不知城北胡家到底是什麼來頭,平日看著就是個普通人家,怎麼如今還有這樣的人找上門來?雖然他不知年輕管事是何身分,但看縣令老爺卑躬屈膝像小廝一般伺候著,就絕對不會是什麼小人物。
這般想著,他嘴上可沒耽擱,把當日胡家如何著火,眾人援救,最後找出尸體,無一人生還的事情說了一遍。
那年輕管事听得是臉色雪白如紙,神情好似死了爹娘一般,惹得白縣令和李捕頭都是好奇至極,但他們也不傻,知道這時候不能觸霉頭,所以都裝了鵪鶉,縮著脖子,人家不問就堅決不開口。
丙然年輕管事呆愣了半晌,好似終于接受了這個結果,嘆氣道︰「罷了,誰也沒想到會這般,早知道就早來一個月……唉,王爺那里可如何交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