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避到了那麼糟糕的時刻,她還是沒有想過要報警,甚至對劉文生提告,她的心情一直都是復雜的。
唐旭初小她許多歲,但跟他工作幾年下來,她知道唐旭初是個值得信任的人,雖然他們很少談論各自的私生活,但工作態度可以體現一個人的性情,蘇菲亞憑著多年工作上的相處,內心十分信任那個有天分、充滿熱情與理想的年輕男子。
唐旭初跟著清清來到家里,看見一片凌亂,以及受傷倒臥在地、無法起身的她,他僅是輕蹙眉頭,接著安撫低聲清清,然後抱起她拿了鑰匙便往醫院去。
盡避年輕,唐旭初行事卻沉穩妥當,值得依靠,他沒有多余問句,只是送她到醫院。
醫生診斷檢後,確定她右腳小腿骨折、左腳踝骨裂,需要休息一陣子,醫生問她,「怎麼受傷的?」
「要換燈泡,不小心從鋁梯摔下來。」她淡淡地回,一旁的唐旭初沒說什麼,沒拆穿她。
休養那陣子,唐旭初住進了她們家,他沉默幫忙,整理了凌亂的家,每天接送清清上學放學,除去在實驗室的時間,他會幫她們母女準備早餐午餐,一晚上回到家做晚飯,然後陪清清寫作業、吃飯。
對于她的遭遇,他既不好奇也沒有進一步探問,過了一個多月平靜日子,有天晚上劉文生又喝得醉醺醺找上門,清清害怕,躲在唐旭初身後,唐旭初擋在大門前,不讓劉文生進來。
劉文生在外頭叫囂,不堪入耳的侮辱性字眼從他嘴巴不斷冒出來,清清害怕地緊緊抓著唐旭初身後的衣服,蘇菲亞拄著拐杖來到客廳,劉文生看見她狼狽的模樣,愣住半晌,那些充滿侮辱的咆哮戛然而止。
命運出了考題,不同人應試,得出不同結果。
堅毅人總是願意敗了再戰,軟弱者則往往一敗不起。與劉文生夫妻一場,她清楚劉文生是後者,而與唐旭初多年共事,她更清楚唐旭初是前者。
她神情復雜的望著門外的劉文生,深深發覺他老了,蒼老衰敗的臉色十分慘淡,劉文生與擋在門里高大年輕的唐旭初,形成了再強烈不過的對比,足以讓她清醒。
蘇菲亞領悟,有些事情早不可能再回來了,她與劉文生的情分,終于走到終點。
她不想讓女兒繼續過恐懼的生活,看著女兒躲在唐旭初身後瑟縮害怕的模樣,蘇菲亞決定堅強告別過去、告別劉文生。
那天,她報警了,警察帶走劉文生,猶如帶走她生命中最沉重的負擔與麻煩。
但她的舉動徹底惹怒了劉文生,被家人交保出來的他,幾天後拿著刀子、棍棒來到她住處,這一回他被唐旭初徹底擋在屋外,劉文生氣得拿棍棒襲擊唐旭初,卻反被手腳利落的唐旭初搶下刀棍痛打一頓。
那天打了劉文生的唐旭初回到屋子報警後,看著清清、又望向她,沉默半晌,神情十分嚴肅,似是在思考人生大事。
沒多久,唐旭初鄭重開口,對她說︰「我們結婚,我可以照顧你們,至少這幾年讓你們生活無憂。」
蘇菲亞說不清心里的感觸,卻有點松了一口氣,好像多年來的沉重負擔終于有人能幫她分擔。然而她心里也知道,她與唐旭初之間的好感,僅來自彼此工作上的互相了解。
蘇菲亞原想拒絕,無論唐旭初基于什麼理由想與她結婚,她都不該耽誤這麼好的年輕男子。
可是看到女兒眼里閃過的明顯驚喜,和朝她投射而來的懇求眼神後,她被自私打敗,她也想讓女兒過幾年安穩生活……
于是,她點頭了,對唐旭初說︰「好。」
接下來的事發生得很快,劉文生二度進警局,唐旭初提出控告,蘇菲亞也提出控告,成功與劉文生離婚後,她跟唐旭初成了夫妻。
清清應該是這樁有名無實婚姻的最大受益者,她終于有一個正常的家庭、正常的父兄榜樣。
今天是唐旭初出院的日子,蘇清清一早醒來,草草吃過早餐後,開始瘋狂大掃除。
她打開一個又一個的抽屜,整理那些被她理藏起來的過往。
唐旭初回來了,她卻想把所有回憶都清空。
她來到儲藏室,打開那扇許久未曾開啟的門,里面的東西全是她從芝加哥舊家搬過來的。
母親過世後,她把原來的房子賣掉,將她跟母親的東西,一些具有紀念性也充滿回憶的私人物品搬了過來,那些東西全被她一股腦兒塞進儲藏室。
這個儲藏室,有她的過去、有母親的過去、有她們與唐旭初的過去。
蘇清清朝黑暗的空間凝視片刻,才打開一旁的頂燈開關,瞬間滿室明亮。
收納盒一盒一盒地整齊堆放,從地板堆到天花板一列列,蘇清清隨意抽出旁邊一個收納盒抽屜,入眼的東西瞬間讓回憶洶涌沸騰。
盒子里躺了一個芭比女圭女圭,還有裝芭比女圭女圭衣服飾品的小盒子。那個芭比女圭女圭,是唐旭初在她十五歲生日送的。
當時他說︰「每個女孩都該有個屬于自己的洋女圭女圭。」
他不明白的是,她已經過了玩洋女圭女圭的年紀,十五歲的女孩已經懂得作夢。
蘇清清模著芭比女圭女圭的金發,想起十七歲那年,她曾經拿芭比女圭女圭在唐旭初面前為女圭女圭梳頭,然後笑著對他說︰「我的女圭女圭叫凱撒琳,等我存夠錢我要幫她買一個男朋友唐納。」
當時唐旭初正在看論文,听見她的話後,他專注的眼神從論文上挪開一剎,抬頭朝她望,似乎半眯了眼,沒幾秒,他又低頭回去看他的論文,什麼也沒說。
約莫十分鐘過去後,他看完論文,起身從她旁邊經過,模了模她的頭,聲音溫柔地開口。
「我沒記錯的話,芭比女圭女圭的男朋友叫肯尼,不叫唐納,你不能隨意幫芭比女圭女圭換男朋友,我想她會不高興。芭比該找適合她的肯尼,而不是唐納。」
那是她鼓足勇氣,才做出的暗示性告白。
她猜唐旭初一定明白,一定听懂了吧……所以才會委婉拒絕,笑著說︰「不能隨意幫芭比女圭女圭換男朋友……」
唐旭初是極聰明的人,一直是個能洞悉所有細節的天才。
他沒明白拒絕,他的拒絕是那麼溫和婉轉。
那之後,他們繼續若無其事的相處,像真正的一家人般。
直到十八歲,她的青春仿佛一夕走到盡頭,老天爺好似鐵了心,要她一下子邁入成人世界,讓她的世界徹底崩塌,因為失去母親的痛苦,她不顧一切向唐旭初告白,逼得他無路可退,以至于唐旭初也只能回她一個直接且無情的拒絕……
十八歲那個冬天,她在大雪里狠狠哭了一場,終究迎上注定被拋棄的命運。
唐旭初離開她、離開所有人,唐旭初毀壞實驗室、毀壞了一切、也毀壞了她的心。
蘇清清緊握手中的芭比女圭女圭,眼淚忽然不受控制落下,她彷佛能看見十八歲的自己脆弱無助地站在雪地,望著唐旭初決絕離開的背影……
唐旭初轉身那一幕,無論過去多少年,都依舊能讓她心痛,愛一個人的絕望、失去一個人的絕望……那個冬天,她覺得自己掉進了地獄。
第3章(2)
天色由明亮轉昏暗,她不知她在儲藏室站了多て,不知道她怔怔望著那個已多年未見天日的女圭女圭多て了,她抬頭看窗外天空,夕色昏暗,門鈴驟響,蘇清清有一瞬迷茫,接著快步走向大門,心里猜測這時候誰會來找她?
除了書毅,她想不出還會有誰,但今天他下午、晚上都有班,而且就算書毅來也不會按門鈴,他有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