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時時得留意閣主大人的臉色,那些江湖經驗豐富、見多識廣且能說得口沫橫飛的好手們,很可能真會與她圍著篝火說上一整夜都用不著睡。
一接近南蠻地界,眾人化整為零,紛紛以之前布置好的管道滲進。
「赤煉艷絕」之毒重現江湖,不僅乘清閣的人,連武林盟的幾批人手皆在此地連栽跟頭,因此最好能不動聲色深入。
倘使凌淵然沒被自家老祖宗劫了去、莫名其妙鬧這麼一,與武林盟暗中相合在南蠻遍植暗樁一事,早也該布局完成。
惠羽賢這一路上亦留意到武林盟留下的暗號,看來為了此事趕來南蠻的人手確實不少,盟主老大人的手段向來崇尚舉重若輕,令人看不出深淺,這次陣仗之大,一波之後還有一波,倒是少見,更令她內心凜稟然。
「我是听了綠竹廣居那兒幾位拔毒養傷的好漢們所提,他們當時所走的路線各自不同,統共五小批人馬,有的由北往南,有的是從東向西,亦有西南往北走或反方向的,若將他們的路線繪出以地圖對照,會發現不管走哪一條,所有路線皆在一處山坳中的小村交會。」惠羽賢單手控住韁繩,那里有一座被起伏和緩的山勢所圈圍的小村。
乘凊閣眾人自行群分,各有去路,她則是一開始便獨自行動,又已不受武林盟指揮,結果自然而然就跟閣主大人湊成「二人一組」。
惠羽賢倒也不覺古怪或別扭。
一來是因有未知的危機橫在跟前,她卯足勁兒往前沖,全神貫注為尋求解答,便也沒將心思放在兒女私情上。
二來是凌淵然果真未再提起二人之間的事,直將她單純視作趕來助拳的一位江湖友人,進退之間以江湖禮節相待,不再有逾矩的踫觸,即便交談,說的也多是關于追查的內容。
「以為自個兒有大發現,正想跟兄長邀功,豈知乘清閣的眾位大哥叔伯亦都察覺到,且關于那幾道路線,也都實際暗訪過……」惠羽賢看向佇馬在她身側的閣主大人,頰面微燙,心頭無端端有些悶。
欸,也不是無端端啦,她其實是帶著「獻寶」的心態跟他提及這座小村,結果用不著她說,他已都知悉。
想想也是,乘清閣的消息網絡龐大驚人,連通之速奇快,她從綠竹廣居離開已三個月,這些日子他怎麼可能什麼都沒調查到。
而她卻還沾沾自喜地想告訴他這個「特別有用」的消息,以為他听了,那雙神俊眼楮會亮晶晶看她,像在稱贊她好手段、好聰明那樣看著她。
她不清楚何時變成這樣,只覺得他瞳底湛光望著她時,她心里會特別快活。
她卻不知閣主大人忍得正辛苦。
想她之前單槍匹馬進南蠻不過窩了一個月,就憑那幾日在綠竹廣居打探到的消息,她竟能模到這座小山村來,雖然僅模到皮毛尚不及深進,也足夠令他這個乘清閣閣主汗顏了。
見她神釆飛揚、英氣勃勃的俊俏模樣,實想將她撈進臂彎里「荼毒」個幾把,最好是揉亂她的發頂、將那蜜頰捏個變形,最好用力挲紅她的皇頭,最後再仔細細、里里外外啃咬那兩片唇,方能解去「心頭之恨」。
但,得忍。
他也有他男人的驕傲。
對她,他已把話表白到那般地步,說過要靜待她的回應,如此就得「持靜」。
「持靜」不等于「無動」,而是帶著點「欲擒故縱」的味兒。
他正在對他家「賢弟」欲擒故縱中,所以態度得端著,不能太寵。
只是他萬萬沒料到會有「搬石頭砸自己腳」的事發生。
第10章(2)
「是小賢!扮,是小賢回來啦!小賢——」山道另一端,小泵娘家的清脆喚聲響起,驚起不少在樹枝上的小鳥。
小泵娘正坐在驢背上,可惜負責騎驢的人不是她,是坐在她前頭的高大青年,因此任憑她兩腿如何踹蹬,健壯黑驢仍慢吞吞踱著。
「大哥啊,拜托你快些!再慢人都跑了,到時候瞧你上哪兒賠我一個嫂子來?」非常恨鐵不成鋼似的。
「菁菁你、你……不要胡說!」結果被妺子這麼一催,高大青年更加不好意思驅策黑驢快走。
「哪里胡說?大哥明明喜歡小賢!小賢啊,我在這兒,我們在這兒——」
結果是惠羽賢策馬朝兄妹倆而去。
駿馬飛蹄兩跨,馬蹄未停她已利落翻下馬背。
十二、三歲模樣的小泵娘也沒看清她是否站穩,從驢背上直接撲到她懷里,撥著她的腰直跳直叫。
斑大青年亦毫著黑驢去到她身邊。
見她揚眉望來,他抓抓泛紅的大耳,靦腆與歡喜之情布滿整張輪廓深的年輕面龐。「小賢你……你回來啦?」
「哥,你問這個不是廢話嗎?」
「你管我!我就愛廢話!」
「妹子我不管你,那你趕緊找個嫂子管管啊!」
「要、要你管!你……閉嘴啦!」
「好,我閉嘴,我不說話,讓你說,你快跟小賢說,把心里想的都跟她說。」
惠羽賢被他們兄妹倆一句快過一句的對話逗得笑出。
她這一笑,小泵娘猛又撲抱過來。
她拍拍小泵娘家的腦袋瓜,見高大青年表情微憨,怔然望她,頓時有些明白發生何事。
她遂斂了斂神情,不好意思地抹了把臉,然後再以一記不帶內勁的直拳直直槌在高大青年的肩頭上。
周遭氣流忽起變化,原因出自身後的男人!
惠羽賢並未回首去看,卻能感應到閣主大人的氣在瞬間收斂得干干淨淨,而她明白之所以能察覺,定然與練過「激濁引清訣」有關。
那是他潛心獨創的內功心法,他們曾徹底催動,在闖關時彼此互為支柱,那令她更能輕易感領他身上的氣。
「氣」實為無形之「力」,他將自身的力量藏得滴水不漏,沖著這一雙山村里的兄妹倆如此不顯山不顯水,究竟為何?
斑大青年名叫秦于峰,是一名樵夫兼獵戶。
小泵娘是他家親妹子,名叫秦菁菁。
兩兄妹倆自幼便相依為命,卻是三年前才來到山坳小村,落腳定居。
看來他家「賢弟」不僅模出這座小山村,還把自己也窩進去,跟高大青年和小泵娘之間的互動還真是……嗯,挺好嘛。
凌淵然今夜甚是隨興,借著自家「賢弟」的勢,以惠羽賢的江湖友人身分,跟著秦家兄妹倆一塊進村,今晚便在秦家借住下來。
山岰小村不到百戶人家,有陌生人進村,自然引來不少好奇注目。
凌淵然很快發現,所謂的「陌生人」只他一個,他家「賢弟」差不多從踏進村里開始就跟打上照面的村民們路寒喧,直到進到秦家。
她用在武林盟大西分舵的那一套,在這里完全吃開。晚膳時候,秦家餐桌上菜色豐富,一半以上竟都是其它人家掌來給她「洗塵」加菜用的。
村民樸實熱情,整個氛圍尋常無異。
他想,她之前許是暗中探過,沒能查異處,才讓自己更進一步深探,直接在村中落腳,融進此地日常。
只是,她笑了。
「莫要笑給旁人看,太招人。」他說。
「我曉得的。要對著親近的人才笑。」她乖順答。
她對著秦家兄妹倆笑得真心實意,輕快地被逗笑了。
是否山坳小村里的人情和景致牽動她幼時大山小村里的記憶?
那時至親安在,青梅竹馬的小伙伴們仍無憂無虛玩在一起,所以才會在短短時日便習慣這個地方,移情于此地與村民?
抑或,她也已把那高大青年和小泵娘視為親近之人?
今日作客山坳小村的男子,在素淨小室中的藺席上盤腿打坐,然而心難潛靜,志易動搖,他雙目仍淡淡垂斂,眉峰卻已成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