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兒個開了,谷里盡是異香,幾里外都聞得到,老祖宗特意發話,說不怕死的就上,上回那群沒長眼的馬賊闖進谷里,都整一個年頭了,連人帶馬尸骨無存,還道許久沒拿活人喂食,這次讓它飽餐一頓也好。」
什麼東西「開了」?花嗎?香氣竟能傳出幾里之外?她暗暗想著,忽覺真有股淡淡香氣浮動,卻不知從何而來。
不過對于乘清閣下屬話中提到的「老祖宗」,她確實好奇。不知這位「老祖宗」的真實身分為何?而被「老祖宗」拿活人喂食的,又是誰?
凌淵然听取屬下匯報之際,她跟著一名十一、二歲模樣的小泵娘到羊皮大帳內。
小泵娘是牧族人,名叫珂瑪,圓圓臉蛋生得十分討喜,似乎是個愛笑的、喜歡熱鬧的,還是個挺愛說話的,惠羽賢跟她相處不到兩刻鐘,小泵娘邊伺候她淨臉淨手、奉上新鮮茶女乃,一邊已把自個兒的出身,以及自覺有趣的事兒嘰嘰喳喳全吐實了——
「我阿爹對這一帶很熟很熟的,蒙著眼楮都能模路來。我們是牧族人,一直都在蒼海連峰這兒過活,但有時也得幫幫乘凊閣的人,幫他們找路、弄吃的喝的、養馬等等。阿爹說,以前的老閣主對我們牧族有恩,如今是年輕閣主掌權,咱們跟乘清閣依舊得好來好去,緣分才能長久。」
清脆甜嗓忽地壓低,嘻嘻一笑。「而且每回幫忙做事,閣主給的酬金挺多的,阿爹說可以多買幾頭小羊、小牛,可以給姆媽買些好藥材補身,很好。」
「咦?想知道乘清閣的馬隊是什麼時候過來的呀?唔……我算算,昨兒個、前天、大前天……」小泵娘認真扳著手指數數兒。
「是五天前啊!他們五天前就到了!」圓圓臉蛋單純笑開。「阿爹還問帶頭的那位矮大叔說閣主怎麼沒來?矮大叔說閣主要他們一行人先到,阿爹擔心又問,怕閣主趕不來,矮大叔揮揮手要阿爹不必擔心,說是閣主故意要慢慢來的,因為身邊帶著人呢,那人是過來助他一臂之力的,不想趕路趕得人家灰頭土臉,更不能快馬快車把人家顛得七葷八素。」
……也就是說,閣主大人一開始便打算用那種跟游山玩水差不多的速度「趕路」就對了?
惠羽賢理著思緒,喉嚨不禁發燥,心音鼓得略急。
若快馬加鞭、日夜兼程,三日內定能抵達此地,閣主大人偏是一拖再拖,拖到第七日才走到,她整路一直納悶,這哪里像在趕路?
在無名客棧住下的那一晚,他不僅拉著她大啖佳肴,更讓店家從老酒窖里挖出兩壇子陳年美酒,就著那兩壇佳釀,他們二人將一大盆醬燒羊肉吃了個底朝天。
那時從客棧二樓的窗子望出,懸在天際的玉盤兒較任何時候都要清潤,又大又圓,彷佛離得好近,伸出手就能踫觸得到。
這幾晚,如此圓亮的月一直伴隨著他們。
當他陪著她一起修習內功,在遼闊的天與地之間,她閉目令神識進到某個境地,總能感覺那落在發上、膚上的月光比任何時候都要溫柔。
而就在這幾晚,閣主大人一心所期望的,「愚兄與賢弟並肩而眠」這樣的事,很萬幸地並未被迫發生。
有人陪練功,還是這套「激獨引凊訣」本家功法的刨始之人,有他這一尊「大佛」鎮場,惠羽賢根本練到欲罷不能。
她獨練時雖有進益,但絕不像這幾進展得那樣迅湅,她能感覺到與他之間呼吸吐納的調和,從中尋到某種充滿力道的平衡。
她的氣與他的氣互補互助,五感乃至四肢百骸、奇經八脈在靈虛之中相互連結,形成無形的、卻絲絲縷縷再真實不過的牽連,他與她的一切融成一個巨大的圓,一個能海納百川、沉靜卻也強大的氣場。
每晚勤于練功,每晚皆未睡,每次功法周行圓滿睜開雙眼之時,天色已現魚肚白,但她的五感卻變得更敏銳靈動,徹夜練功比睡一場飽覺更覺神清氣爽。
結果腦袋瓜里起了某種想法,她曾听師父約略提過一種古老的內功修行之術——男女雙修。
據聞,同修的一雙男女,男為陽,女為陰,兩股力量相輔相成能成大功,雖非正統練功之法,短期內能得到極大的效益。
她覺得閣主大人每晚陪她這麼練,怎麼看都像雙修。
可惜師父當時沒肯詳細說明,還重彈她額頭一記,說她不用懂那種亂七八糟的法子……哪里亂七八糟?她只覺神妙啊!
那時要能弄明白師父所說的,這會兒也就能應證了。
「或許尋個時機請教他,他自稱兄長,懂得又多,總會教的。」她喃輕語。
「說什麼呢?」
珂瑪討喜的笑臉驀地在眼前放大,惠羽賢先是一愣,直挺起背脊,回過神後隨即笑開,僅是淺淺的一道翹弧。
小泵媳突然臉紅似醉,眸子都有些發蒙。
「從沒……沒看過這麼俊俏好看的,不是閣主大人那種冰冰涼涼、好看到找不到丁點兒瑕疵的好看,要這種啊……要這種溫溫暖暖的笑,笑起來好像春天里的花全開遍,讓人好生歡喜的好看……」
惠羽賢定定看著小泵娘傾過身來,探出小手,著迷般模上她的唇角。
「再為珂瑪笑一笑好不好?中原來的小扮哥,你笑起來真好看啊……」
小……小扮哥?!
惠羽賢頸後一凜,頭一個本能動作就是垂眸檢視自個兒的胸脯。
明明是有些起伏的,雖說不是「波濤洶涌」,也勉強稱得上「似丘如陵」,莫名其妙成為某人的「賢弟」已夠她納悶,眼下又變成「小扮哥」,她模樣瞧起來實太男孩子氣嗎?
此時若笑,肯定也是苦笑一枚。
她嘴角略扯,笑未及擴開,羊皮大帳的簾子彷佛被風吹動般顫了顫,一道頎長清逸的身影已進到帳中。
綁主大人在眾人面前展露的神氣慣常是有些俊漠孤高的,似深潤凊冷沉靜,總給人一種望之生敬、莫測高深之感,然絕對與「張揚」一詞扯不上邊。
但此一時際,惠羽賢能明顯感受到,那個「飄」進賬中的男人身上迸發出來的氣,直泄而出,毫不收斂,張揚到讓她頭皮發麻,半聲未吭就把人家小泵娘嚇到臉色慘白、眼珠子亂顫。
不用閣主大人示意,珂瑪恁縮頸子拔腿就跑。
惠羽賢因她異常矯健的身手微訝地挑眉,想著小泵娘家應該也練過一些基本功,是習武的好苗子啊,不知師從何人?
「莫笑。」
嗄?她的思緒被男人略顯幽沉的兩個字給截斷。
見她一臉迷惘,凌淵然頓覺無奈。真不知該說她遲鈍還是憨直?
在大事上沉穩干練,雖無八面玲瓏的手段,進退應對也盡顯大將之風,然遇上跟她自身相關的事,她卻能迷糊至此!
嘆息,干脆將話挑明。「莫要笑給旁人看,太招人。」
一息、兩息……到第三次吐息時,惠羽賢眸子陡瞠,臉蛋脹紅,終于意會過來——他是在說她笑起來好看啊!
他曾哄著年幼的她「莫哭」,現下還要她「莫笑」,這個中滋味實難言喻,有暖流在心間淌開,也覺得有一絲絲蜜味。
凌淵然听她溫馴應聲,見她眉眸安然,心湖彷佛被投進小石,生圈圈漣漪。
「為兄並非真要你莫笑,而是莫要對旁人笑。」他對自己這話微微擰起眉峰,似覺詞不達意。
「我曉得的。要對著親近的人才笑。」她再次頷首。
爹和娘親、師父和師娘,他們都曾對她說過類似的話,要她別太常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