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羽賢後來逮住玄元,要他將凌淵然出關之後的事「說清楚講明白」,少年被逼到,撿了根樹技在地上大大寫下——
他沒睡。一直醒著,都不睡。
問到最後,惠羽賢方知,竟是自清醒後,閻主大人就未再交睫入眠。
如此算來少說也有二十日未睡下,莫怪老祖宗會說能醒很好,能睡更好。待他這次睡飽醒來,應該就是真正清醒了吧?
到得第五日,為修繕晶石甕室作準備,惠羽賢听從老祖宗指示,帶著玄元在山月復內挖晶石。
這事不是太難,卻需巧勁,天然晶石布在山月復內壁,嵌得甚緊,能整塊完整無缺挖掘出來才不會破壞它聚能的奇效。
巨蟒也來湊熱圍,時不時從他們身邊蹭過,頭上依舊頂著一朵大紅花。
之前她奉老祖宗之命,出登「追擊」閣主大人,幻影花那時就被她留在谷中山月復,有巨蟒這「老朋友」一塊玩,這幾天花兒開得格外好,紅得特別有朝氣。
將所需的最後一片晶石采出,身後,巨蟒頂著花不知怎麼鬧的,鬧到玄元暴跳如雷,指著蟒和花罵不出聲,只好忍無可忍撲過去。
大蟒帶著花兒溜得飛快,如白色流光一點紅,倏地從她身側飛游而去,玄元則施展輕功追上,從她另一側竄出,惹得她趕忙以身護晶石,生怕一個不留神,大半日的心血全付諸東流。
她嘆口氣直起身軀,眸光不經意間,忽見位在高處的窗欄里佇立一道身影。
那座窗欄所在的地方是她在山月復中的「閨房」,亦是閣主大人曾將昏迷的她送進休養的所在。她此刻看不清憑欄西立的人是何神態,只見衣袂翩翩,闊袖輕揚。下一刻,惠羽賢心口陡顫,幾無法呼吸。
她听到她放在房中的金絲竹洞簫終于被吹出最極致的曲音,在此座宛如奇境的山月復中回蕩……
扛著采出的晶石不不敢跑快,連輕功都沒使,就一步步腳踏實地走回房中。
她放下寶貝晶石,吁出一口氣抬頭看去,簫聲在此時落下最後一音,余音猶蕩,窗欄邊的男人已從空轉過身。
明明擅闖進來的人是他,該覺不好意思的人也該是他,但那眼神深邃又專注,看得惠羽賢有些吃不消。
她發現他洗浴餅了,散發含濕氣,連身上衣物亦換了一套。
她登時臉熱。
因他以往留在山月復的衣物都被她仔細收在這房中的大箱籠內,與自己的幾套換洗衣物,包括貼身的小衣小褲全放在一起……是夫妻才會如此親昵。
她當初收抬時未想太多,未想有一日他會翻那箱籠親自取衣。
還是他其實是驅使了山月復中那些如小堡蜂努力做事的小黑蛛們幫他尋找干淨衣物呢?噢噢,不會的,絕對是他自個兒翻箱倒櫃找到的,因為他手中握的那把金絲竹洞蕭,她在出谷找他之前就是收放在箱籠內的。
忍下欲揉臉的念想,她打破沉靜道︰「凌閣主睡了許久,今日已是第五日。」
淵然握著長簫以拇指輕挲,靜了一會兒才出聲。「這金絲竹洞簫是我贈子你的見面禮,亦是你我結義之證。」
「既然此證猶在,為何自我出關,賢弟不是連名帶姓喊我,便是以凌閣主相稱,莫不是想破誓,不認我這個愚兄?」
會連名帶姓喊他難道還是她的錯嗎?
惠羽賢禁不住瞪他一眼,但想起自他出關到現在,她與他一直沒能好好說話,此時此際他就在跟前,她心中不覺一陣酸軟。
「沒要破誓,是兄長……兄長做那樣的事,壞了江湖情誼,不好。」
他明白她所指何事,听她維護柳家和歐陽家的兩女,他心生不快,然她低低喚出「兄長」二字,瞬間又熨平他的不滿。
惠羽賢見他被指責了卻未作怒,遂上前拉他。
凌淵然被動地由她擺布。
他被按坐在榻上,跟著看她從箱籠中取出條干淨棉布,月兌靴上榻,跪在他身後幫他擦拭發尾水氣,低幽嗓音在身後問著——
「玄元告訴我,兄長自那日沖破山月復出關後,就一直未再睡下……為何不睡?是體內仍覺異樣無法入睡嗎?三位老祖宗雖親自瞧過,似無異狀,但……」
「被你氣的。」
「嗄?」她被他太過氿靜的答覆驚了一跳,險些扯斷他一縷發。
他側過身瞅她,神情較以往清冷,但伸指就往她額面上彈。
「被你氣的。」他重申,美目微凜。「一來你不在身邊,這樣不對。二來遍尋不到你的行蹤,如此亦不對。三,你惹來兩筆桃花債還得為兄替你了結,這般更加不對。為兄甫醒,賢弟就諸多不對,試問我如何安眠?」
他這是強詞奪理,但……她卻覺……他真是被她氣的。
揉著挨了他一記彈指的額頭,她微鼓臉蛋,表情怔怔然。
凌淵然聲音低寒又道︰「可為兄收到賢弟為我摘的還魂草,就不那麼氣了。」
長指從袖底取出那巴掌大的小包,灰藍布一攤,小小青花下有著胖胖的人形睫干,還魂草汲然脆碧。
他道︰「蒼連峰,峰峰相連若無邊無際,非峰頂上被萬年雪所覆蓋的凝滄土不能生出此物,你信了那個傳聞,是怕為兄化解那股毒膽的同時,把自身之事也給淡掉,不再記得你,是嗎?」
她下意識揉揉臉,借機將眼角的熱氣揉掉。「……可一見面,兄長卻質問我是不是把你淡了?根本是……惡人先告狀。」
她手中棉布倏地被抽開,一手被他拉去按在他肚月復上。
他道︰「為兄讓賢弟揍了,賢弟猶不解氣,還可再來。」
「你、你……等等……呃?」
她的手被按著往下移動,貼住的地方根本不是他的肚月復,而是臍下三過的丹田,而且……還持續往下移。
手抽不回來,幾要踫到他因盤坐而敞開的胯間,她大叫一聲。「兄長!」
他停住不再強拉,俊顏從容淡然,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惠羽賢亦不再試圖抽手,蜜頰透紅,胸脯鼓動,就這麼僵持著。
她再遲鈍也已察覺到,出送後的閣主大人俊美依舊,卻無甚笑容,眉宅間顏色清冷,較以往更為淡漠……
以往的他即使在眾人面前得端著,好顯出乘清閣主該有的孤高氣質,和身為武林大派掌舵者該有的氣庶,私下待她卻暖得很、愛笑得很,那張好看的唇動不動就往上揚,總把她的心惹得撲通撲通亂跳。
要不……他就是嘴角淺淺噙笑,也可能似笑非笑,然後對她說些不正經的渾話,好似她臉紅發窘的模樣很令他通體舒暢。
而如今的他不笑,頂著一張冷漠英俊的臉,私下……竟還是這樣逗她?
那株還魂草是用不上了,他內在完全一樣,根本沒變。
噢,不對,不是沒變,是外表變冷漠,內在變得更沒臉沒皮!
她正暗暗月復誹,面前忽地一暗,略涼的氣息數淡襲來。
她本能地掩下兩排墨睫,所有嘆息皆蕩在心底,微揚起臉蛋,讓男人索吻的唇印在她唇瓣上。
第17章(1)
四片唇瓣相貼,他們徐緩地吮著、舌忝著、糾纏著。
這兩年多的過往在惠羽賢腦海中一幕幕浮現,種種心境轉折的體會,苦中帶甜,絲絲縷縷往心間淌過。
五年為期讓她在絕望中猶抓緊一線希冀,求歡求愛是他,要分要離亦是他;她曾為他的專斷惱怒不已,覺得不甘,直到明白意志由己而出,她此生就等著他,直到年華不再,直到與他死別。
見不到他,隔著甕室石門喃喃自語,假裝與他說話。
幾回他來入夢,夢中亦是苦甜摻半,夢醒更覺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