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個江邊月夜,整得江湖好幾個武林世家灰頭土臉的釆花婬魔栽在她手中,她並不清楚自己干出什麼大事,只知是行俠仗義,以武制暴,盡了個習武之人應盡的本分,她未表明身分,不欲牽扯太深,但用在笑笑生身上的獨門點穴手法已然泄漏師至何處。
她自是不知,趕來救援的雙方人馬圍著動彈不得的笑笑生琢磨,當其中有人眼力老辣,一眼便識出是南離一派的武藝時,勁裝姑娘與撥琴女子嬌顏陡亮,再听聞南離一派如今似僅單傳一人……僅只那一人啊……
若非是今夜出手相護之人,還能有誰?
兩張發亮的嬌顏忽而柳眼漾梅腮,春心各自動。
渡江後,惠羽賢買了匹馬,策馬向蒼海連峰。
抵達山月復的谷口時,一陣小雪方停。
比外有著數座羊皮帳包,頂端的通風口裊裊升煙,木欄里圈圍的羊只約有五十余頭,牧犬兩、三只,儼然是座小聚落,竟是乘清閣輪流守在此地的人馬,以及負責十數人吃食飲物的牧族朋友們。
凌淵然眼下在此閉關,閣中事務分別由十位掌事與十三位少使頂著,乘清閣又退回去遵守「低調寫史、不參與江湖世事」的行事準則。
派人駐守在此,亦是想盡可能就近掌握閣主大人的狀況。
惠羽賢見到幾張熟悉面孔,與眾人一陣寒喧。
見到她來,負責領頭、時不時得往乘清閣遞消息的人非常喜形于色,喜到可說眼角都泛淚光了。
她踏進谷中時不禁回頭看,見乘清閣眾人止步于入口處,眼里誘出殷殷期望。
凌氏老祖宗不喜外人踏進山谷,而連這座谷地都進不來,更別想進到山月復去探听閣主大人的近況。無可奈何,每次遞回乘清閣的鴿傳書上,寫來寫去都一樣,乏善可陳到人涕泗縱橫。
說實話,她內心亦惴惴不安。
老祖宗若也將她阻在處邊,那實要辜負大伙兒帶淚的眼神。
一進到山谷里,映入眸底的是雪白巨蟒與高大少年「打斗」的場景。
巨蟒移動速度非常快,身首靈活,身軀粗長且有巨力,少年的武藝則是閣主大人指點出來的,輕功絕頂,如此你來我往,積雪被掃得亂飛,停雪的此時冬陽偏暖,點點雪花倒像春日里隨風亂蕩的楊花。
看來這兩只「長不大的」是常這般嬉鬧。
少年既然沒被巨蟒吞了去,老祖宗便也由著他自由進出谷地吧。
听到聲響,玄元飛騰挪移的步伐陡收,身後追來的巨蟒沒來得及收勢,頂著渾圓大頭撞上他的背心,瞬間把因見到她而不禁愣怔的少年撞飛出去。
惠羽賢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
大蟒朝她游來,血盆大口咧咧地彷佛在笑,寶石般的眼楮在見她取晶石盒、釋幻影花時,亮得璀璨至極。
她還沒撫到那顆直直蹭來的大蟒頭,被頂飛到雪堆里的玄元已驟然來攻!
「我不是故意笑話你,只是……當真……太過好笑啊!」她邊解釋邊接招。
「哼!」玄元強攻不斷,見她又笑,他連忙甩甩頭認真板起臉,攻攻攻。
「……竟然『哼』我了?我好似是頭一回听你發出聲音。」被寡言到教人發指的少年冷哼,她竟覺有些受寵若驚。
「哼!哼!咦?!呃……」玄元驚覺四肢遭一股氣勁纏黏,快打不起來,又急又迷惑地抬眼瞪人。
「你別再打,我也不打,一起收手,可好?」她武藝本就略高于他,這一年在內功修為上又有大進展,較量,少年自是落了下風。
沒有什麼「可好」或「不可好」的,反正打是打不過了。玄元鼓著兩頰、垂頭喪氣,一往厚厚積雪上落坐。
惠羽賢見他這不開心的模樣,禁不住暗嘆,再瞥了眼正滿山谷亂竄、玩得無比開心的大蟒與紅花,唇邊不由得滲出苦笑。
她重振精神,再重新整理好儀容,去到谷地最里端,朝那道開鑿在山壁上的石門深深作揖拜。
心想,她來就在谷里與玄元動手,動靜那麼大,三位老祖宗定已知曉她的到來,遂朗聲道,「晚輩惠羽賢拜見前輩。」
無絲毫動靜。石門不動,石道未現。
她腦中忽地一轉,再道︰「晚輩惠羽賢拜見老祖宗。」
等了幾息,石門發出格格低響,心不甘、情不願般滑開約莫三指的縫隙——這到底想不想讓人進去?
她低頭再思,試最後一把,恭敬鄭重道,「孫兒惠羽賢……拜見三位高祖爺爺。」
榜——
石門終于滑開,開得非常徹底,露出後頭通往山月復的長長石道。
惠羽賢面頰微有熱意,輕輕吁出一口氣。
她回頭瞥向玄元,後者正眼巴巴望過來。
巨蟒頭上頂著幻影花,已先她一步游進山月復石道里。
她驀地撩袍下跪,又是一拜,道︰「高祖爺爺,那孩子名叫玄元,他——」
「嗯。」山月復中傳來極淡的應聲。「讓他進來吧。」
听見提到自己,玄元已倏地躍到惠羽賢身側。
此時得到老祖宗應允,惠羽賢歡喜笑開,猜想老祖宗應已暗中觀看許久,把玄元的性子和底細都模透,才會如此痛快地答應。
她還想,老人家如若通融,往後她不在這里的話,玄元還能替乘清閣的眾人進出谷中山月復。盡避寡言,多少能掌握有閣主大人閉關的第一手消息。
她把傻傻站在旁邊、試圖瞪穿石道的高大少年使勁一推。
「多謝老祖宗。」她低頭拜。
玄元先是被她扯得踉蹌跪倒,隨即直起上身跪得直挺挺、一臉疑惑,但見到她的動作,他撓了撓臉,最後也低頭跟著隨便拜了。
第15章(1)
進到山月復內,終于能面對面正式拜見主人家。
老祖宗圍著她一陣望聞問切,又模她顱骨、正她脊柱與四肢筋理、小試她內力,最後下了結論——
「身強力壯,氣血充沛,脊骨正,骨盆有力,現在恰怡好生。」
惠羽賢憨了小半晌才听懂老人家意指何事。
她都忘記要臉紅了,因為眼皮一抽再抽,抽完了換額角跟著鼓跳,內心卻隱隱覺得,倘若要生,她很願意的……無奈她看上的男人猶在他自己才知的地方求生,步步掙扎去求最後的步步生蓮,渡化滿身毒膽,渡化一己之身。
她被老人家「整」完後,換玄元被逮了去。
老祖完似乎對少年「懶得說話」的「病癥」感到好奇,也對他天生為習武奇才的骨骼和筋絡十分有興趣。
玄元遭圍,她完全沒有出手救他一把的意圖,趁老祖宗轉移目標,她靜靜退出那間偌大的起居室。
雖一年後重返,她在山月復曲折且蜿延的石道中行走時,已無須巨蟒領路。
再次立在這一座晶石甕室門前,惠羽賢一顆心緊繃繃的,許多意緒交錯而起。
那些屬于思念的、疼痛的、惆悵的東西一直抑在心底,如今重回到這扇門前,與他僅在咫尺之間,欲忍已難忍,眸眶不禁有些熱燙。
她閉眸,額頭抵在石板門上,許是因石板門後的晶石能孕育源源不絕的能緣,她額面不覺冰冷,反倒是潤潤的暖意,引得她亦將雙掌輕輕貼上。
她低聲嘆息,「兄長走到哪里了?是否快走回來了?」
沒有進會來回應,她卻還是跟人閑聊一般話起家常——
「娘要我也喊她阿娘,我原喊不口,自個兒在心里磨蹭好久,某天情急之下忽然喚出,她瞧起來好樂的模樣,我……我心里也跟著好生快活,于是漸漸就喊慣了,所以如今你家阿娘也被我叫了聲娘,她可疼我了,如今我有你阿娘疼、有師父和師娘疼、有老祖宗疼,你吃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