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盛岩蘭跟她說什麼,惠羽賢總覺得聲音是飄的,每個字都順順地從耳際飄掠過去,她突然連點頭和搖頭都不知道該怎麼做。
接著那朵大紅花,連花帶盒塞進她懷中
她下意識打開晶石盒,睡在盒中的幻影花緩緩來,兩片如手的綠吐扭啊動的,驀地重瓣花輪大張,像是嗅到氣味,躍起便往她懷里撲將過來。
花若有聲,肯定是要嗚嗚泣訴她這個主人對它的「丟棄」。
「沒有,不是拋下啊,不會的……」她輕撫著顫抖的大紅花,終于回神,不住安撫。「我知曉被丟棄會有多難受,有人棄我,可我、我誰也不棄,我喜歡阿花,好喜歡,絕對沒有討厭,也絕對不會拋下不理……」
幻影花窩進她襟口里撒嬌,當真抵死不出來,而被依賴的滋味莫名讓她心暖,這時有聲音低柔回︰「可好些了?」
她循聲望去,見盛岩蘭那張半邊紅印的鵝蛋臉神態寧常,眸底有著溫情,她不知因何眼眶就熱了,鼻腔發酸。
唉張口欲言,話還沒出,目中已流出兩行淚來。
兩人原是面對面坐在廣榻軟墊上,盛岩蘭見此狀,忙傾前將她攬進懷里。
柔軟溫暖的香懷,清雅迷人的氣味,如春風拂身,似甘霖滋養。
惠羽賢本沒想到自己會哭,更沒想到她會哭得一發不可收拾,像受盡天大委屈,比懷里的幻影花還能撒嬌。
「他……他……」她欲抱怨什麼呢?
綁主大人並未欺她、負她,更從未辱她、害她。
相反的,他總是替她斟酌思量,只是思量太多,舍不得她涉險,舍不得她空望,因為舍不得,所以要她來舍他。
最後,她在盛岩蘭的懷中搖頭更搖頭。
綁主大人說五年為期,她就給他五年吧。
若然不醒,五年後的年月是她給自己的,用來等誰,已是她自個兒的事。
想明白,定了念頭,她才在長輩憐惜的眸光下靦腆止淚,振作精神正式拜見。
「孩子,你要對他有些信心啊。知你我在等著他,他會醒的。」
听到感岩蘭這麼說,她內心不禁慚愧。
在她心目中,他是最最厲害的,又得老祖宗們妥善的安置,有那間布滿晶石能量的甕室得以閉關內觀,豈能不勝?豈會不勝?
她要信他,必須去信。
于是在谷中山月復又待過兩日,她再次跪拜老祖宗作別。
她帶著幻影花,帶著盟主老大人遣人送還給她的精剛玄劊和軟鞭,應盛岩蘭之邀,隨她回到綠竹廣居。
因此次深入南蠻地界追查「赤煉艷絕」與蟲族毒膽之事,共傷了武林盟與乘清閣不少人,傷損中,十有八九皆因中毒,而解藥與解毒之法均出自乘清閣綠竹廣居,如今,廣居中的大廣院里不僅收進一堆自家患者,亦住進不少身中劇毒的武林盟同道。
盟主老大人雖遣了一批下屬前去綠竹廣居相幫,但解藥的煉制和拔毒的療治,過程本就繁復,遇到急癥還得騰出手先治,所以大廣院里最缺的還是人手。
惠羽賢在綠竹廣居里的「差事」,最主要是「養花」。
幻影花認她為主,嗅到她的氣味或感領了她的氣息便活蹦亂跳,以往她不在花身邊,花被安靜地養在晶石盒內,如今主人歸來,花能日日「放風」,能時不時往那熟悉好聞的懷里鑽,花心大喜,不僅每日沁出的汁液較以前多出一倍有余,用那汁液煉出的解藥效果竟出奇大好。
所以她的「養花差事」,確實是重責大任。
在綠竹廣居時,她才從幾位被送來拔毒的武林盟人士口中探得,關于南蠻密林中的那座洞窟,之後是如何處理。
凌氏老祖宗當時一出手,盟主老大人乘機里應外合,凌淵然與她在千鈞一發間被帶出洞窟,同時,布置在四邊的特殊火油被點燃,熊熊大火由外往內迅速延燒,眨眼間整座藏污納垢的洞窟如同巨大火爐。
視作命脈的毒膽被收,試圖作最後一擊的蟲族族後更被凌氏老祖宗打進幻陣里。
在幻陣中,族後石化,在真實之中,她跟著定住不動。
直到火油滿地流淌,狂焰一路瘋燒,徹徹底底將她吞噬了,她才從劇痛中駭然醒覺,但即使破陣而,卻為時已。
大火燒足三天三夜,將那座洞廊連帶整片煙霧密林全部燒作灰燼。
待兩日之後高溫降下,眾人又在燒焦的土地上撒下乘清閣所煉制的驅毒粉,盡一切力氣扼阻毒物再生。
如此,算是大功告成。
不管是乘清閣或是武林盟,眾人肩上的擔子是能暫且放下了,唯獨閣主大人……他以血肉作戰場,一場相爭相耗的拼比,尚未終結。
她必須信他,如此才有盼頭。
在綠竹廣居待了大半年,來到大廣院的蟲毒者已被治癒大半,用幻影花汁液所制的解藥也儲存得夠多,惠羽賢重拜別綠竹廣居的主人,帶著她的「阿花」啟程往南方走。
她很想念自家的師父和師娘,猜想她被「賭輸」出去的事,師娘該不那樣氣師父了,所以應該可以回去承歡膝下了。
她要離開綠竹廣居,原以為拜別之後可以從容離去,豈料是高看了自己的瀟灑,也小瞧了盛岩蘭的「糾纏」。
她著實愕然,沒想到閣主大人家的娘親瞧起來溫良恭儉讓,柔得能掐出水,暖得讓人疼愛,但卯起來留人時,什麼招數都使得出。
「我頭疼,渾身都疼啊……」
「灶上炖著湯呢,藥膳壯身,娘特意幫你炖的,你不吃嗎?」
「腰不舒服,昨兒個彎著身子揉了太多藥丸,你給娘槌槌再走吧。」
「乖孩子、好孩子,別理娘,你欲上哪兒去,逕自離去便是,別牽掛不放。」
「真要離去,就穿娘替你的那套春櫻衫子吧……那身衣衫好看,你走時,娘瞅著你離去的身影,有那一身青櫻顏色慰藉,我這心里興許就不會太難受。」
盛岩蘭自帶她回綠竹廣居,便把她當成自家孩子照看,她完全能感受到。
朝夕相處大半年,她一邊養著「阿花」,一邊隨著盛岩蘭習得針灸整脊之術,甚至也學了撫琴吹蕭的截門。
待要離開,實不舍離開。
然後再見長輩不是病痛模樣便是源源不絕的送懷叮囑,就算明白長輩最終的意圖為何,她仍然欲走還留,一次又一次的,到得真能忍下心咬牙離去時,又已在綠竹廣居多待了一個季節。
回到南離山腳下時,正值秋收時分。
她跟著師父下里收割、上山砍柴、在山溪里設網捕魚,跟著師娘一塊兒養蠶織布、采果釀酒,她過著夢寐以求的小日子,彷佛心不在焉般靜靜等待著……她以為日子就是這樣了。
不會一直想著某人,不會動不動就牽掛不已。
不會這一顆心明明長在她胸窩里,卻時不時疼得她幾難喘息。
就在這一個隆冬,在她離開蒼海連峰已屆滿一年的時日里,她在南離山腳下小小的屋房里睡下,窗外滿天星斗,她的夢中亦點點星辰。
在那一片璀璨之後,她見到閣主大人身著一襲藕色淡襯終來入夢——
「賢弟的『激濁引清訣』已練得頗有火候,吾心甚慰也。我這一門功法單傳于你,見你爭氣,為兄很是放心。」
……怎能放心呢?
她絕不要他對她放心啊!
放下心、放下她,他要去哪里?
是否斗志已滅,不再想著勝出醒覺了?!
她奔向他,緊緊抱住他,想著只要將他抱牢,他便哪里也去不了。
「我不練了,我也不要爭氣,兄長再不醒來,獨門功法就此失傳,我必令它失傳,你、你就看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