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瑤瑤正好從門里迎出來,听到這話,心里的大石就更重了。
她方才擔心的就是這個,即便她有通天財路,但家里連自保之力都沒有,若是傳出榨新油之法,無異于一個孩童手托黃金行走在鬧市,恐怕全家人還等不來暴富,反倒要先丟了小命。
「爹,快進屋。」
「閨女,你怎麼出來?爹沒事,你快進去。」
任大山雖然沉默寡言,但對于差點病死的大閨女可是相當愧疚,若不然也不會不等家里安頓好就跑去做工,只為了趕緊賺些工錢買糧食,早早養好閨女的病。
劉氏沒有空閑听父女倆說話,扯了丈夫的胳膊塞到閨女手里,扔了一句就匆匆奔往村里去了。
「閨女,扶你爹進去,我去你七嫂子那里借些糧食,再要點傷藥。你七哥常上山打獵,家里肯定備了傷藥。」
丙然被劉氏說對了,不過片刻,她就真的端了半盆包谷外加一小瓶藥粉回來。
任大山背上的鞭傷看起來嚇人,其實不過是皮肉傷,不曾傷到骨頭,抹了藥就好受許多。
這會兒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一家人也沒有燈油可燒,借著灶台的火光吃了一頓摻了花生粒的包谷粥。
任大山和劉氏眼看著三個孩子,大閨女大病未癒,二閨女、小兒子瘦得跟小雞崽沒什麼分別,眼圈兒都有些紅,但好在一家人已經分家出來,先前在老宅,還不是同這會兒一樣吃不飽?以後他們夫妻多賣些力氣,就算吃野菜也總是挖回來進自家孩兒嘴里,總比在老宅時候,就是野菜也要先緊著家里兩頭肥豬要好得多了。
窗外月色明亮,一家五口吃過了飯擠在炕上,說起來當真是窮得頭頂沒有片瓦,但卻分外安心。
輝哥兒和任月月睡得早,很快就打起了小呼嚕,劉氏和任大山听著大閨女好像也睡了,于是就起身把衣衫給閨女又蓋了蓋,轉而一起出門去拔房前屋後的雜草。
即便是臨時落腳,但家總要有個樣子,不能添置什麼東西,也要干干淨淨的啊。
「孩子他爹,明日請半日假,先去縣里買些糧食和包谷種子,可以先用賣地的銀錢,等咱們倆的工錢發下來再存著,過幾日把兩畝沙地種上,若是老天爺開眼,咱們秋時收幾擔子包谷,總能讓三個孩子熬過這個冬日。實在不成,我就去繡莊接些大件活計,晚上多熬一會兒也能攢下幾個錢。」
劉氏先前在祠堂里當真是如同死過一次了,如今豁出去反倒潑辣很多,而且又離了婆婆眼皮底下,對今後的日子簡直有太多期盼。
任大山背上還有些疼,但听著媳婦兒這般說個不停,也忍不住憨笑起來,「好,都听你的。」
劉氏想起先前豬狗不如的日子,還想刺他幾句,到底又咽了回去。一個「孝」字,壓彎了多少人的腰,這天底下可不只有他們一家人……
任瑤瑤坐了起來,望了望月色下只穿了單薄破舊的中衣忙碌的身影,下意識模了模身上的兩件外衣,心里暖了起來,先前那些存在腦子里的記憶,也如同春日冰雪般融化了。
前世種種,隨著死亡已經過去了,如今她是任瑤瑤,任家長女,她這一世必將以窗外這對夫妻的閨女、旁邊這對弟妹的姊姊、可能還有某個男子的妻子這些身分活下去。
那麼,為什麼不活得精彩一些?上天厚待,她必將帶著感恩之心把未來好好走下去,不求大富大貴,只求衣食無憂,心安無愧……
第三章 被家人信重(1)
日出春澗,薄薄的霧氣還在山林間不曾散去,勤快的鳥雀就已經穿梭在新綠的草叢樹木中尋找同樣早起的蟲兒果月復了。
任家老宅里,陳氏慢悠悠的穿好衣衫,發現院子里沒有動靜,大大打了一個哈欠,推開門就打算開始晨起的必備活動——罵二兒子一家。
可是,她一眼掃到空蕩蕩的院子、半點煙氣都沒有的灶間,突然想起二兒子一家已經分出去了。
于是一口氣憋在胸口,惱得她青了臉,昨日如何灰頭土臉的整治飯菜、燒火洗衣的事,一件件也都想了起來。
原本以為那一家子都是浪費糧食的廢物,不想離了他們還真是很不方便,起碼這些活計都沒人做了。
想起後院豬圈里的兩頭豬沒喂,早飯沒做,水缸里沒水,她的臉色越發的黑了。
「老大媳婦兒,快起來做飯,這太陽都多高了!」
天下娘親沒有一個不偏心的,陳氏半點都沒有喊兒子起來的意思,拍著東廂房的窗子只高聲喊了兒媳婦。
屋子里任大義夫妻倆正睡得香甜,突然受驚都是皺了眉頭。
馮氏更是暗暗咒罵——該死的老婆子,自己難道沒長手啊,還真把自己當官家老太太了!
但這話她可不敢說出來,眼珠兒轉了轉就扶著額頭躺下了,嘴里哼唧起來,「老爺,我頭暈得厲害,許是昨日燒火被煙火嗆到了。這可如何是好,今日我還想回娘家走一趟呢,有消息說京里皇上要開恩科,我想著讓我爹幫忙打听一下,老爺你好早做準備,金榜題名也更順利一些啊。」
任大義原本確實有些惱了媳婦兒不主動起床幫忙做飯,但听到這話立時就換了心思。岳丈雖然小氣又會算計,身分也不高,但在縣衙里做了一輩子書吏,三教九流沒有不熟悉的,消息最是靈通。他如今卡在秀才這棵老樹杈上已經多少年了,想要往上爬一爬,還得指望岳丈一家呢……
這般想著,他就高聲應喝老娘,「娘,慧娘身上不舒坦呢,您自己把早飯做了吧。以後別拍窗子,昨晚讀書太晚,正睡得好,吃你這一嚇,我也跟著頭疼呢!」
門外,陳氏還等著大兒媳起來干活兒,伺候她吃喝洗漱,哪想到居然等到兒子這麼一句話。
老太太氣得跳腳,還想再罵,到底心疼兒子那句頭疼,又生怕耽誤了兒子讀書,只能自己去了灶間。
可惜,家里自從娶了劉氏進門,她就再也沒沾手過活計,昨日即便「熟悉」了一日,鍋碗瓢盆照舊同她「生分」,于是待到任大義帶著媳婦兒,還有長得人高馬大的兒子任全、嬌氣的閨女任秀秀坐到飯桌邊,對著兩盤子黑得看不出什麼菜和一鍋夾生的米粥,人人都是皺了眉頭。
陳氏累得腰酸背疼,眼楮都被煙火燻得紅透,這會兒一見兒孫這個模樣,到底忍耐不住的罵起來,「看什麼看,早起沒一個做飯的,還要勞動我這把老骨頭……」
不等她說完,馮氏趕緊接了口,「娘,我不是嫌棄飯菜不好,我是在琢磨今日回去要怎麼求爹爹多打探幾句消息,到時候老爺早做準備,比別人總要多幾分把握。」
陳氏一听這話,下意識就把剛才的怨氣咽了回去。
「這可是大事,回去後一定好好同你爹說說。」
「是,娘。」
馮氏笑著應了,卻是不動筷子也不挪起身。
陳氏翻了個白眼,心疼得恨不能臉上肥肉都跟著顫抖。「上次買那麼多東西回去,這次就少買點兒吧,我這里攢著銀錢也是為了給老大買紙筆,給秀秀備嫁妝呢。」
馮氏不置可否,卻遞了一個眼色給閨女。
任秀秀立刻鬧了起來,「娘,姥娘不是帶話說,今日縣尊的大小姐要辦賞花宴嗎?表姊還說要帶我一起去,可是我也沒件能穿得出去的衣衫,就不去了吧,就是可惜了,听說還有京城里來的很多公子赴宴……」
「哎呀,那怎麼能不去!」
陳氏急了,她雖然小氣刻薄了一輩子,但一是盼著兒子高中,二就是盼著孫女嫁個富貴人家,如今這樣的好機會在眼前,再心疼銀錢也不能錯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