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著閨女跑去城里求醫,卻半文錢都拿不出來,所有醫館都不肯救治。
眼見閨女就要沒命了,她難道還要帶著小兒子、小彪女繼續讓人家折磨到死嗎?
「好,既然族里不給我們母女做主,我也不活了。與其活活累死餓死,不如今天先死了,還少受些罪!」
她說著話,抹了臉上的眼淚,抱起氣息更弱的閨女猛然起身就往祠堂的廊柱上撞去。
任家祠堂是百年前一位先祖所建,先祖官拜知府,榮歸故里後特意讓人尋了好木料,建了這祠堂。即便過了一百年,任氏再無人才,但祠堂卻依舊完好如初,廊柱也不曾被蟲蟻啃蝕,若是撞實了,可真是會要人命啊。
「快攔住她!」
「哎呀,二嬸子!」
眾人都驚得趕緊阻攔,七手八腳扯回了抱著閨女的劉氏。
劉氏死命的掙扎,放聲大哭,「真是活不了了,活不了了啊!讓我帶著閨女死吧,否則就是活受罪啊!」
熬人們都是紅了眼圈兒,紛紛勸著,「二嬸子,不能這樣啊,要想開點兒啊!」
正是鬧著的時候,突然院外又走來四五個人,老的少的都穿著綢衫,面色紅潤白胖,顯見平日沒少享福。
這會兒眼見眾人模樣,那老婦人卻是罵開了——
「爛心肝的小娼婦,整日偷懶扯閑話兒,今兒還膽大包天,攛掇我兒子來分家,我打死你這個黑心貨!」說著話,這老婦人就拔了頭上鍍金簪子要去戳劉氏的眼楮。
她一旁的中年婦人年歲也有四十左右了,卻穿了件大紅刺繡褙子,手上套著明晃晃的金鐲子,兩腮的肉擠壓得鼻子眼楮更小了,很有些暴發戶的刻薄模樣。
眼見婆母就要「行凶」,她假意阻攔,但嘴里卻是火上澆油,「娘啊,雖然二弟妹又饞又懶,還老是偷東西扯閑話兒,但畢竟是一家人,您可不要同她生氣,否則氣壞了身子,她又要出去說您裝病折磨她了。」
不必說這老少婦人就是任家老夫人及大夫人了,雖然住在一個村子里,別人家都是嬸娘嫂子的喊著,她們卻擔了個夫人的名頭,原因無他,就是兩人身旁站著的那個中年男子——任家老大任大義,萬年不第的秀才老爺一名。
就如同村長也算個頭兒一般,秀才不大不小的也有些身分,起碼家里可以少納一個人的糧稅徭役,出入縣衙也不必跪官老爺。
于是,除了兩位族老,其余眾人即便心里看不起,也都是低頭行禮。
任家老夫人陳氏很是驕傲的抬起了下巴,冷冷「哼」了一聲,末了很有幾分不客氣的望向兩位老爺子,「他二爺、三爺,我家這惡婦跑來鬧事,你們怎麼不叫人大棍子打出去?惹得村里人到處吵嚷,外人听了,萬一壞了我家老大的名聲,以後他可怎麼做官啊!」
任大義沒有說話,但卻捋了捋稀疏的胡子,顯見也很為傷了自己的顏面不滿。
兩個族老本來還想客套兩句,畢竟百十年來,任家也就出了任家老大這麼一個秀才,可是听到任老太這般大言不慚,呵斥家里下人一般呵斥他們,兩人都有些不喜。
于是,身形瘦小的二爺爺當先開了口,「老妹子,你家里的事按理說我們不該多嘴,但族人都聚集在此居住,老二一家平日什麼樣大伙兒也都清楚,你即便有所偏心,也別做得太過,否則傳揚出去,當真傷了老大的聲名,那可怪不得別人了。」
「是啊,听說秋天時又要大考了,到時候可是會有官老爺下來考察生員名聲的,哼!」一旁的三爺爺也輕描淡寫的補了一刀。
丙然任大義胡子抖了抖,趕緊攔了還要說話的老娘,一邊給兩老行禮一邊說道︰「兩位長輩誤會了,我娘也是疼愛老二一家,見不得他們夫妻行差踏錯,這才多有管教,沒想到弟妹想不明白,這才有了今日之事……」
他還要再說,不料劉氏卻是氣得渾身顫抖。
這麼多年,大伯子要去詩會,去酒樓會友,要做新衣衫,要買文房四寶,還要買把玩的小玩意;老太太要吃點心,大嫂身子「虛弱」要長年喝人參湯將養,大佷子要讀書,大佷女要新衣裙、新首飾參加小姐們的聚會……
家里三十畝旱田、十畝水田,都是他們一家五口在照管,春種秋收,忙個不停,還要做飯洗衣、喂牛。任大山農閑時節還要進城打短工,她要做繡活兒,所有銀錢一文別想落下,最後一家人吃不飽穿不暖,閨女要病死了都摳不出一文錢買藥。
這實在是欺人太甚,撒尿把人淹死也沒這麼可恨的!
她狠狠抓了一把身下的沙土,往任大義開闔不停的大嘴扔了過去。
「閉上你的狗嘴!」劉氏是徹底豁出去了,平日所有的隱忍在病重的閨女面前蕩然無存。「任大義,你敢說這話,也不怕天打雷劈!我家瑤瑤病了七八日,哪次要銀錢,你都說沒有,但是你昨日還花了三兩銀子買個什麼破紙鎮,我家孩子爹這一冬賺了多少工錢,有你買玩意的,就沒有我閨女救命的,是不是?你不讓我閨女活,我跟你拼了!」
劉氏放下閨女,就去撕扯任大義。
不知道是陳氏婆媳兩個被嚇住了,還是拉架的幾個婦人有意放水,居然真被劉氏抓住任大義的青色長袍,三兩下就扯下大半。
任大義慌亂躲避,嘴里呵斥著,「胡鬧,還不松手,成何體統?」
可劉氏就是不撒手,甚至抱著他的大腿要下口咬了。
他嚇得聲音都尖利起來,「這日子過不了了,過不了了!」
「過不了就分家!」劉氏死死扒了他的一只鞋,嘶聲喊著,「我們只要五畝地,兩畝水田,三畝旱地!水田賣了給瑤瑤看病,立刻就賣!」
兩個族老本來臉色也有些不好,做弟妹的抱著大伯子的腿腳,這實在太過難看了,但是听到劉氏這話,兩個族老下意識對視一眼,都是干咳起來。
他們兩家都是人丁興旺,兒孫一成家,這家里田地就有些不夠了,去別村買吧,有些不便,自家村子又沒人賣。
說起來倒是任家老太爺在縣城做了半輩子掌櫃,攢了座村里最大的二進青磚院子,又趁著先前的災年買了十幾畝好水田,如今若是老二一家肯出賣,倒是一樁好事。
「老大啊,事到如今,這事好說不好听,不如……就分家算了,你們一家伺候老娘終老,多得一些家產也是應該,老二一家三個孩子,分幾畝薄田也不多。」
「就是啊,強扭的瓜不甜,樹大分枝,把家分了,也省得以後鬧得雞飛狗跳,更傷情分,左右還在一個村里住著,親兄弟也還有個照應。」
任大義有些愣神,不明白幾句話功夫,怎麼就說到分家的事了。
陳氏卻是跳起來就要去踹劉氏,「該死的喪門星,是不是你早就攛掇老二分家了?故意把那死丫頭整死,就為了藉機分家!你作夢,我就是死了也不……」
她話說到一半,就被老大媳婦攔住了。
馮氏低聲勸道︰「娘,老二家孩子都大了,吃喝都多,又眼見要陪送嫁妝,不如把他們分出去,秋時老爺中舉,咱們一家都跟著他去外地做官,老二一家也是累贅。」
「哎呀,是這麼個道理!」
陳氏听到兒子要帶她去做官,眼楮都放了光,還怎麼會「舍不得」牛馬一樣的二兒子一家,更何況住在同一個村子里,就是分家,他們還敢不伺候她這個老娘啊。
「行,分就分。除了五畝地,其余一個草棍兒你們也別想拿走。趕緊給我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