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沐姑娘是在憂心些什麼?」他抬頭,沖著她燦爛一笑。
那笑好溫柔,勝春風、勝朝陽,讓她整顆心都暖了起來,有些飄飄然,還有幾分焦躁。最近跟他在一起時,沐紫鴛總會這樣,一時喜、一時憂,沒個定性。
「我到底是怎麼了?」垂首細察自己的心思,她無法理解這份氣悶究竟從何而起。
見她不語,商子任唇角的笑更添入了幾分體貼。「我想,官兵包圍五道坡的日子就快結束了。」
「你怎麼知道?」她的煩憂被他的問題一轉移,順利變為好奇。
「打昨日起,闖陣的官兵變少了。夜晚,我還听見駐扎的官兵們在唱歌,因此我判斷,這種毫無所獲的包圍已經消磨了官兵們的士氣,他們守不了多久了。」他分析道,每一句都很有道理。
第4章(2)
這就是讀書人的本事嗎?她望著他,感覺這一刻,他又變聰明了。但是一個人怎麼可能同時既愚蠢又靈敏?這太沒道理了嘛!
「你為什麼不問我離開又回來的原因?」她無意識地月兌口問出,等到發現時,隨即很不得咬下自己的舌頭;怪自己真是吃飽撐著沒事干、自找麻煩。
「你不是說過了,離開是為了與心上人相會,回來則是為保『大風寨』無恙?」他笑答,神情里不見半絲疑惑。
「而你全然相信?」那種話連三歲小孩都騙不過吧?他卻毫不懷疑;為什麼?是因為她的事一點兒都不值得他用心思索?還是另有原因?莫名地,她心底的焦躁更甚。
「我有理由懷疑沐姑娘嗎?」他直覺回答。
「是沒有;但我獨自一人回來,你難道沒想過,我那心上人去哪兒了?為何沒與我在一起?」壓抑不住心頭的焦躁,她又開始挖坑往里頭跳;其間雖有後悔,但想要答案的心卻更強烈。
他微微一笑,緩緩地開了口。「沐姑娘,你的心上人呢?怎沒有與你在一起?」
這問題像是遂了沐紫鴛的心願,但配上他那副溫吞到不行的口吻,卻只是將她心底的火苗煽揚成烈焰。
「他有沒有跟我在一起關你什麼事?」她吼,火氣將她臉上原本的嬌弱盡數燒灼成凶悍。
嘖!她又失控了,但……好美。商子任眼底的激賞燦若朗星。「沐姑娘,你的臉好紅,是中暑了嗎?」他輕問。
「現在都秋末了,哪還會有中暑這等蠢事?」她受不了了,好想揍那張古井不生波的溫和笑臉兩拳。
「難不成……」他彈指一笑。「你是在生氣?」
「我……」殺千刀的,她又在他瞳孔底下瞧見自己變成河東獅一只了。「怎麼會,我……很少生氣的。」咬牙兼磨牙,她努力地試圖將臉上的怒火扭轉成淒然。
「咳!」他又開始嗆咳。不行了,真的會被她笑死。
「商公子,生病了嗎?要不要找大夫來瞧瞧?」她扮了個扭曲的笑容給他看。
「呃!」他的臉脹紅,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立跳舞了。「多謝沐姑娘關心,商某很好。」只要她別再逗他發笑,他絕對可以長命百歲。
「商公子還有很多事要做嗎?」
「這……」他回頭瞧了布到一半的陣式一眼。「還好。」
「那我還是別打擾你做事了。」她轉身,走到一旁的大樹下,刻意背對他,不讓他瞧見她火冒三丈的模樣兒。
姓商的根本是個白痴,任何明示或暗示對他都完全無用,結果搞了半天,她還是不曉得他介不介意她那無端失蹤的「心上人」?
「究竟要到幾時才能徹底解決這問題?」好後悔,早知道不對他撒謊了,麻煩透頂。
「唉!」再嘆一聲,她越來越弄不清自己的心,何苦這樣介意他對她的看法?倘若他真對她造成了妨礙,了不起一拳打暈他,再把他丟到一個陌生地方,任他握有她再多把柄,也無從泄漏起。
偏她一直不忍心對他下重手,甚至在投奔自由後,又為了他,急巴巴地趕回山寨里。
「這是不舍嗎?」她不懂。「莫非我對他動了心?」
「哦,不不不,不能再想下去——」猛力搖頭打斷動心的想法;那種結論太可怕,她寧可當做不知道,繼續焦躁下去。
「沐姑娘、沐姑娘……」突然,一聲聲呼喚召回了她遨游于思緒之海的神智。
「干什麼?」她沒好氣地轉過身。「喝!」卻迎上商子任近在咫尺的面容。「你知不知道人嚇人是會嚇死人的?」
「對不起。」他歉疚一頷首。「我只是想告訴你,下雨了。」
「下雨了?我怎沒發現?」她抬頭,瞧見他高舉的雙手正拿著一件藏青色的外袍,撐在她頭上、為她遮雨;難怪她絲毫沒有察覺雨滴落下。
視線移轉,最後定在他被雨淋濕的臉龐上,雨水順著他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五官住下流,把他整個人都弄濕了。
「雨下多久了?」她瞧著他狼狽萬分的樣子,心微疼。
「呃……」商子任想了下。「不到半個時辰吧!」
「而你就一直站在我身後為我遮雨?」怎麼有這麼蠢的人,蠢得……好教人心焦,他就不能偶爾多為自己想一想嗎?「你知不知道有句俗話——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像你這樣處處為人著想、絲毫不懂得替自己打算,很容易死的。」
「那麼我可能真的比較蠢吧!我一直是,寧可天下人負我,莫我負天下人。」他笑著說。
她好想揍他兩拳,因為他太笨了!可目光一觸及他溫和愉悅的笑容,心整個酥了。她打不下手,隱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她被困住了。
商子任原以為「大風寨」的問題不難解決,只要阻擋官兵上山,熬個八、九日,事情自會迎刃而解。
但他千算萬算也算不到,這偌大的寨子,竟只存了三、五天的糧;直到今日,他們終于斷炊了。
「我看還是打出去吧!」沐英雄提議。
「沐寨主,我觀察過,官兵有近百人,我們只有三、四十人,實力相差太懸殊,恐怕獲勝機率不高。」商子任實在不願看他們白白去送死。
「餓死跟戰死有什麼差別?」沐英雄咆哮。「我可不願被人叫縮頭烏龜。」
「不會餓死的。」
「寨里已經連粒米都沒有了,這五道坡上又沒什麼飛鳥走獸可獵,我們還能吃什麼?風嗎?」
「還有山菜跟野果啊!」商子任苦勸。「沐寨主,我知你英雄蓋世,不願屈死山林,但你諳武,可以打出去,其他不懂武的怎麼辦?還有紫鴛啊?你忍心送她上戰場?」
「紫鴛?」滿月復豪氣頓泄,沐英雄無措地望著身邊嬌柔縴弱的女兒。「女兒,是爹無能,讓你吃苦了。」
「爹。」沐紫鴛柔柔喚了聲。「女兒與爹共進退本是天經地義之事,爹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不必顧慮女兒。」
沐英雄低下頭。他不怕死,但他絕不願見女兒受到半絲傷害。
「喂,你要我們吃山菜、野果度日,但這些又能撐得了多久?」為了女兒,他終于緩下脾氣。
商子任松下一口氣。「三日,我保證三日內官兵一定會退。」
「你拿什麼保證?萬一他們決定死守呢?」
「爹,」沐紫鴛輕扯沐英雄的袖子,低言。「相公觀察官兵闖陣的樣子,發現他們疲態已現,應該撐不了多久了。」
「是嗎?」商子任的話,沐英雄不信,但沐紫鴛的話,他可就確信不疑了。「好吧!我們就再等三天,這期間,暫且吃山菜、野果度日。」
「寨主,」一直靜听他們討論的二當家突發疑問。「但我們不知道哪些山菜可以吃,哪些有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