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特輕咬唇,臉上帶起譏諷笑意,刻意揚聲說︰「媽,那個男人到底哪里值得你這樣對待?」
「特特,他不是『那個男人』,他是你……」
特特截下母親未竟之語。「現在不要跟我說話,等我冷靜後再打電話給你。」
幣掉電話,她望向劉秘書,冷諷道︰「听清楚了?」
劉秘書面色凝重,鄭重回答,「這件事,我會調查清楚,給小姐一個交代。」
轉身,他離開病房。
望住他的背影,特特輕嘆,她哪需要什麼交代?需要交代的是媽啊!她知不知道自己的良善,全被那些魑魅魍魎佔了?
滿桌子的壽司,五顏六色,漂亮得讓人食指大動。
張看護很有眼色,蔣默安一出現,就到病房外頭去等,對她而言,這次的看護工作相當輕松。
「先喝一點魚湯,再吃壽司。」
學生時期她就喜歡壽司,她的一日三餐經常由超商的壽司包辦。
把魚湯遞給她,蔣默安看她皺著眉頭把魚湯喝光,失笑。
特特剛放下碗,他便把一碟挑掉骨頭的魚肉端到她面前,見她滿臉的抗拒,他鼓吹著,「這是蔓姨的愛心。」
呼……特特用力吐氣,嫌棄嘴里吐出來的氣息,有燻人的魚腥昧。「最後一碗,剩下的不踫了。」
「好。」他沒有異議,等她把魚肉吃光,接過她的碗,把剩下的魚湯和肉盛到碗里,慢慢挑揀干淨。
「你喜歡吃魚?」看他吃得那麼干淨,特特忍不住問。
她還記得,魚是他們共同的拒絕名單,是口味轉變,或者「那位」讓他改變飲食習慣?說到底,心還是微酸,本以為可以放下的,可是走到他面前,卻恍然發現,哪有這麼簡單?死心眼是一種差勁的習性。
「不喜歡。」他直覺回答。
「不喜歡還吃得這麼干淨?」特特調侃他,做人不必這麼口是心非。
「不想讓蔓姨替你擔心。」
一句話,特特听懂了。
魚吃得干淨,媽媽會開心放心,不會為她擔心……
特特抿唇,認識他的人都說,他是個冷到骨子里的人,可他們不曉得,如果願意的話,他是可以體貼到讓人感激涕零的,便是因為這份體貼溫暖,讓她歷經多年,仍舍不得放下。
轉開話題,特特問︰「盧阿姨是壽司店員工嗎?她做的壽司五花八門,各種口味都有。」
「不是,她會做,是因為我喜歡吃。」
盧阿姨是個很有觀察力的管家,她做事謹慎仔細、精益求精,發現他的電腦螢幕是一群跳來跳去的兔子,他的床單窗簾、拖鞋浴巾都是彼得兔系列,隔幾天,家里的陽台上就多了一對迷你兔。
發現他對壽司、炒飯情有獨鐘,便認真地研究各種口味的炒飯和壽司,即使她並不曉得,外賣叫炒飯是為著方便,而壽司……因為那是特特的最愛。
盧阿姨沒有刻意,卻讓「特特痕跡」留在他的生活里。
「騙人,你才不喜歡。」特特直覺反應。
餅去他老盯著她手上的御飯團或壽司皺眉頭,說吃這個沒營養。
雖然她也不認為,炒飯比壽司營養到哪里。
那個時候他們好窮,想吃什麼都要想老半天,每次到了月底,經常是兩個人的口袋翻一翻、湊一湊,還湊不到一百塊後,他們便手牽手,走進學校附近那家加湯加面不加錢的牛肉面館。
點一碗面,不敢點小菜,為增加蔬菜量,拼命吃老板附送的免費酸菜,咸得兩個人回家猛喝開水。
「還記得牛肉面店嗎?」蔣默安開口。
特特一愣,他也想到那個?
「記得。」
「我上次回台灣,包五千塊紅包給老板,他認出我,說︰『你是那個常帶女朋友來加湯加面的窮小子?』我招認,告訴他︰『我現在不窮了,回來把面、湯、酸菜錢還給老板。』老板娘笑得都掉眼淚了,還問我們結婚了沒有?」
說完,他靜靜地看著她的反應。
笑容凝在臉上,特特的表情變得僵硬,她望著他,片刻後緩慢回答,「你並不是窮小子,你出身醫生世家,家里有錢的很。」
她終于願意談了?!蔣默安松口氣,他不願意強迫她,他把主動權交到她手上,她願意談,他便願意從頭細說。
「考上大學那天,我就和那個家切割了。」
「切割?」特特不懂。
「我沒有考上醫學院,父母長輩要求我重考,在那個家族里面,不當醫生的就是次等成員,不具身分地位,在家族里非但說不上話,還要承擔鄙夷目光,我的母親個性驕傲,怎能允許自己家里出現家族敗類。」
家族敗類?有這麼嚴重?只因為不當醫生?特特無法理解。
「但我遺傳了我母親的驕傲,只有我看不起人的分,沒有被人看不起的理,所以我收拾行李,拿著報到資料,離家出走。
「從那天起,我開始獨立生活,打工、念書,靠著微薄的薪資和獎學金以及比賽獎金繳房租,同學都以為我熱衷比賽,其實我熱衷的是獎金。」
娓娓道來,他是真窮不是假窮,他不是矯情演戲,他對前途的野心來自于想要證明實力?
見她錯愕,他笑著往下說︰「家里認為我無法堅持太久,說不定一年都撐不過,就會乖乖回家,听從長輩的安排,沒想到我竟然順利畢業,順利找到工作,更沒想到我只留下一個地址,直接飛往異鄉。
「我和母親一樣,都有強烈的控制,控制自己也想控制別人。我離開台灣,等于狠狠地打她一記悶棍,她確定我永遠不會走上醫學這條路了。
「我沒想到她會親自到上海來看我,那是我記憶中,她第一次對某件事情妥協。雖然神情還是倨傲、還是高高在上,但不再是她說了算。
「她允許我在上海工作,她給我兩年時間,兩年後回台灣、進入醫院的管理系統。」
「你同意了?」
「你覺得呢?我好不容易從那個家族掙月兌出來,哪肯再回去受控制?但態度模糊是對付我母親最好的方法,我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只回答再想想。」
特特開始緊張了,如果那個部分是假的,有沒有可能……邱婧珊也是假的?抬眸,她直覺想問。
可是……怎麼會是假?電話里的女人、他的訂婚宴邀請函……她不認為,他那個驕傲的母親會為了欺騙她而大費周章。
他看見她的激動,等著她繼續發問,可是她低下頭,拿起水杯喝水。
唉……還是這麼鴕鳥性格……
蔣默安輕嘆,說好要急事緩辦的,可她閃躲的眼神讓他緩不下。「為什麼不問我,邱婧珊的事?」
特特猛地抬頭,滿眼錯愕,是阿疆告訴他了?
「那個晚上,那通不說話的電話是你打的,對不對?所以你才會發Mail提分手,對不對?特特,你為什麼不面對面向我問清楚?為什麼不質問我,向我要求一個解釋?
「我追回台灣,我告訴自己,必須要把來龍去脈問凊楚,我認為我們之間的感情不會在短短兩個月之內就變質,卻沒想到,我會看見你和鄭品疆一起進了婦產科。
「憤怒燒掉我的理智,我跑到酒吧大醉一場,隔天帶著酒精殘留,找到鄭品疆的家,這是我的錯,我不應該在腦袋不凊醒的狀況下跑去談判,結果,沒把事情問清楚,反而讓誤解越結越深。」
「你的意思是……邱婧珊只是個誤會?」
「對。」
「我拿到你們的訂婚喜宴的邀請函。」
「因為邀請函,讓你全然相信我母親所言?」
「不該相信嗎?」
點頭,他連嘆好幾口氣,緩聲道︰「邱婧珊是同性戀,她喜歡的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