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隻很快進了屋,唐忠信交代了她幾句,便退出了內室,關舜華才允許小隻幫自己更換包紮的紗布。
看著再次染滿血的紗布,小隻臉色發白,嘴唇發顫,一臉心疼地道︰「姑娘,您這是何必呢,自己的身子要緊啊。」
小隻雖然年紀小,可她在青樓這個大染缸長大,早已明白有些事能看不能說,好比現在姑娘的情形便是,她只告訴自己,受傷的是她家姑娘,無論姑娘從昏迷醒來變得再多,也還是她的姑娘。
必舜華額上冷汗直冒,心中倍感委屈。
從小到大她何曾受過如此的痛苦,可是,一場她壓根不願意的借屍還魂讓她落到了如斯境地……想到這里,關舜華的眼淚便大滴大滴地落了下來。
「姑娘……唉。」小隻替她重新包紮了傷口,然後拿了帕子給她拭淚,開了口,卻又不知自己能安慰些什麼,最後只能輕嘆一聲。
「小隻,出來。」
听到外面叫自己,小隻趕緊起身往外走,關舜華專心哭自己的。
沒過多久,小隻又回到了內室。
必舜華抬起一張滿是淚痕的臉,問她道︰「什麼事,你說吧。」這小丫鬟也不過是個苦命人兒,她沒必要讓她為難。
「姑娘,公子說,他只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姑娘變成現在這樣,只要姑娘把事情說清楚,公子就不再出現在姑娘面前。」
必舜華用一雙被淚水洗得發亮的眼楮看著小隻,想了一會兒後道︰「我要想想,明天給他答覆。」
「好,婢子這就去回公子。」小隻轉身又走了出去。
听到小隻的傳話,唐忠信心中稍安,他現在只能用盡全力地克制自己,他不能繼續刺激那個女人,小悠的傷必須好好休養才行。
今天的太陽有點兒大,花園里的花木都顯得有些無精打采。
柳悠悠坐在臨水的亭子里,看著水面的荷花,心情也不是很好。
這深閨大小姐的日子也委實是不自在,不知道原主沒有自盡之前是不是也過著這樣讓人亦步亦趨跟著的日子。
必相爺還是希望女兒能夠答應唐家的婚事,而她為了見公子一面,也表示先跟他見一面再說。
不管怎麼樣見一見公子再說吧。
只要公子相信了她的話,那她就可以知道現在自己身體的情況了,然後就可以決定之後需要做些什麼了。
當听到那熟悉的腳步聲時,柳悠悠的心一下子便加快跳了起來。
一步,一步又一步,那個人在接近。
唐忠信應約來到相府,在進了花園之後,四周都變得靜悄悄的,這讓他心中有些納悶,直到看到涼亭里那一抹縴細的身影時,他才恍然大悟。
原來是關小姐想跟他見一面啊。
哼!如果不是為了來赴關相爺之約,他今日本來可以從那個人口中知道小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的,結果……
心情並不美好的唐忠信,看著涼亭里的人影便打從心里不耐煩起來,卻不得不耐著性子周旋一二。
苞關家的這門親事,他並不願意,可是父命難違,又因此次皇上交代下來的事情與關家有關,他才勉強按捺著沒有私下破壞了這樁親事。
可在小悠知曉他有婚約在身後,便日漸對他疏遠起來。
他心里明白的,小悠這樣的女子是不會與人共事一夫的,她即使身分卑微也不會讓自己低到塵埃里去,她有她自己的驕傲。
「關姑娘。」唐忠信沒有委婉,而是直接進了亭子便開門見山地開了口,「不知姑娘找在下來有什麼事?」
柳悠悠從石凳上緩緩起身,慢慢轉過身來。
湖光花影掩映之下,少女的身姿婀娜,容貌清麗,目似點漆,端的是窈窕淑女。
可惜,唐忠信卻沒有半點欣賞的心思,更別提心動了。
柳悠悠並沒有開口,而是將一張紙條遞了過去。
唐忠信揚了揚眉,伸手接了過去,打開一看,神色驟然一變。
這字跡是小悠的……是小悠!
唐忠信霍然抬頭去看眼前的少女,听見她不疾不徐地開口道︰「再幫我最後一次,這次事畢,你就自由了。」她頓了頓,又道︰「辦完此事,我真的便自由了嗎?」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猶如沙礫磨過一般,而她說的前半句話正是紙上所寫的內容,也是他對小悠說過的話。
瞬間,周遭的一切都仿佛不存在了,唐忠信眼中只有眼前這個陌生的少女。
如此陌生,卻又如此熟悉!
他忍不住激動地向前邁了幾步,對面的少女卻立刻後退了幾步。
唐忠信猛地清醒過來,停下了腳步。
她是小悠,卻又不是小悠。
內在明明是小悠,可身體卻不是,她斷然不會用這副身軀來親近他的,更何況,即使是原來的她也不曾主動親近過他……
第2章(2)
柳悠悠見他停下腳步,微微蹲身向他福了一禮,「公子請坐。」
唐忠信又看了她一眼,這才撩袍在一邊坐了,柳悠悠拿起石桌上的茶壺替他倒了一杯茶,遞過去,然而唐忠信看也沒看茶盞,只是定定地看著她,有許多問題想問,卻一時不知從何啟口。
「不知那邊是什麼情況?」她問得隱晦,但她知道對方一定能听懂。
唐忠信確實听懂了,「還好,只是她不肯對我開口。」
柳悠悠略一沉吟,道︰「我想確定對方身分。」
「沒問題。」
「還有,如今我在關府行事比較自由。」
知道她指的是任務,唐忠信點頭,表示明白。
「公子……」正事說完,柳悠悠卻還有些其他事想跟他說一說。
「說吧。」唐忠信直接讓她繼續。
柳悠悠的手在袖中交握,眼眉低垂,輕聲道︰「為了親事,她深夜投繯自盡了,如果可能的話,請公子設法解除婚約吧。」
「不可能。」
這句話幾乎是沖口而出,緊接著唐忠信便看到對面的人抬頭看著他,眸色平靜,恍若深潭,可他卻在一瞬間感覺到了深深的疏離。
是的,疏離,比之前更深的疏離。
「不是——」他不是不想解除跟關小姐的婚約,而是如今的關小姐是她啊。
他想解釋,可礙于在關府,他不能明說,而柳悠悠這時又抿唇笑了笑,輕嘆道——
「希望到時候,她不會再想不開吧。」
唐忠信目光灼灼地盯著她道︰「如果一直是這樣呢?」從今以後你是關小姐,而不是柳悠悠,你也要解除婚約嗎?
柳悠悠輕笑一聲,她如今的聲音實在稱不上動听,如非必要她其實也並不想開口的,但她還是盡量表達著自己的意思,「公子能保證嗎?」
唐忠信默然。
他不能,他該死的不能!
柳悠悠又笑了,這次是無聲的笑,隨即起身站起,「話已說完,舜華告退了。」
唐忠信想阻止她離開,可是,他終究沒有這麼做。
只因他心里十分清楚,因為他那一句回答,柳悠悠又將他推得更遠了。
懊死的!
走出涼亭沒多遠的柳悠悠,就見兩個丫鬟迎面走來,一個打開了油紙傘傍她遮陽,另一個遞了團扇給她,然後兩個人簇擁著她便向花徑深處走去,漸漸消失不見。
唐忠信獨自又在涼亭坐了很久,這才起身離開。
如今,他心中真是天人交戰,一方面他很想干脆解除與關家的婚約,可是,另一方面他又害怕萬一解除了婚約,而小悠卻從此成了關舜華,那他怎麼辦?
所謂無巧不成書,柳悠悠竟然就是跟關舜華對調了靈魂。
在收到唐忠信派人遞來的消息時,柳悠悠心頭劇震,再也想不到事情會是這樣的發展。
將手里的紙條投進了香爐內,看著它漸漸化成灰,柳悠悠輕輕地搖了搖頭,她們這一回錯位的人生,到底會弄成怎樣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