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愛吃美食不鍇,卻不喜油煙。」無塵慢條斯理的舀著麻什,這是一種形狀如大拇指指甲蓋大小的面疙瘩,中間略薄,邊緣翹起。
陰曹趕緊端過自己的碗,比較讓她意外的是從來不上桌的始也少少的吃了一些,看起來是麻什討了他的歡心。
「這是關中常吃的麻什,朕以前常吃。」看著兩道探究的目光,始很難得的解釋。
原來吃的是回憶。
原本陰曹以為滿桌子菜一定會剩下來,哪里知道無塵是個大胃王,所有的菜幾乎全進了他的肚子。
「好久沒有吃得這麼飽了。」敞開肚皮大吃的結果就是吃撐了。
「你這種食量,養得起你的一定不是普通人。」陰曹做了結論。原來他之前是因為初來乍到,不好馬上敞開肚皮來吃,怕嚇著了人。
無塵笑得美如新月,眼似春水。「我師父也這麼說。」
他這麼說不由得讓人浮想聯翩,這是養不起,所以才打發他下山來的啊?
不管如何,一頓飽飯後,陰曹和無塵洗洗睡了,至于始,沒人擔心他的去處。
整個天地陷入了寂靜里,始負著手,看著一輪白盤似的銀月,衣袂飄然,長裾翻飛,盡避巍然不動,竟有微涼的單薄蕭索。
小飛捧著呈盤,上面放著的是一壺酒和酒杯,始有多久不動,他也多久不動,但他終于撐不住了,囁嚅的道︰「君上大人,您不回宮里去嗎?」
始睨了眼酒杯,小飛乖覺的從酒樽里倒出酒來,恭敬地捧給他。
這酒不同于其它貢酒,這酒必須用龍王井與衡陽酃湖的水才釀得出來,這是前朝前朝又前前朝已經失傳的差灑,每回君上有什麼解不開的心事,就會喝此酒。
「我在看人間的月色,為什麼和宮殿里看的又不一樣?」
不只月色不同,他那奢華的宮殿總是寒冷無比,可在她那破敗的小屋,局促的小院里,他卻覺得特別溫暖。
是因為有喧嘩的人聲,噴香的菜肴,還是因為人?
沒有人知道他在小院里佇立了多久,同樣的,也有許多人不知道他非常非常護短,即便他完全不想承認陰曹是他的主子,但是在他羽翼下護著的人被欺辱了,這筆帳他是一定要討回來的。
第二天,當天色蒙蒙亮,雞鳴剛起,是城高高城門口的景象嚇壞了所有要進城的人,兩個年輕公子被吊在上頭,難堪的是身子被剝得只剩下褻褲。
至于一早起床的落九塵也發現竹屋的門口被人貼了「馭下不嚴,不配為人師表」幾個龍飛鳳舞、酣暢淋灕的大字。
落九塵沒有對這貶詞生出任何不悅之感,卻是對那筆墨酣然的筆跡生出了無比濃厚的興趣,典靜穆之氣充溢其上,出類拔萃的霸氣可以輕易的讓人感受到帝王氣勢。
到底是誰能寫這一手好字?
他把大宅守門的小廝都招過來問過,卻沒有人知道這幅字是誰送來的。
要知道他生平最大的嗜好除了建築便是書法,他自己能寫一手博雅圓暢好字,但並不以此自滿,即便在京中他的字值千金,在黑市價錢更為夸張,然而他從來沒把這些放在心上,因為他追求好還要更好。
書法是非常奇妙的,除了能夠彰顯一個人的氣度、行事作風、內在,還能升華對藝術的追求。
落九塵對這憑空出現的字起了愛才之心。
他把字帖鄭而重之的放在他經常閱讀的書桌上,用紙鎮固定四角,逐一欣賞那字的起承轉合,專注的態度不亞于學子,一入神的結果,完全忘記字里頭警告的含意。
第六章 大山里的寶(1)
煙花村。
天邊一霹出魚肚白,始就讓小飛去敲陰曹的門。
這一番動靜,自然也把睡在堂屋的無塵驚得掉下繩索了。
趁著村人還未出來活動的時候出門,盡量避人耳目,畢竟在旁人眼中,她和無塵要去的是鮮少人跡會到的大山,越少人知道越好。
陰曹知道這個道理,于是用最快的速度盥洗,綁好頭發,換上短袖,束緊腰帶,又把小鏟子、水壺,昨夜剩下的饅頭丟進竹簍里,往肩上一扛,一行人就出發了。
這座大山陰曹最遠只到過山下,這還是她初初住到小屋時,為了填飽肚子,尋找野菜去過最遠的地方。
她沒敢上山去,三花神婆叨叨念念的就是不許她小泵娘家上山去,誰知道會不會被野獸叼走了,所以非到萬不得已,也是怕神婆替她擔心,她還真的沒上過山。
山路一開始是有的,漸漸地叢生的野草漫過了腳踝,越往上走,到後來連小道也沒了。
無塵走在前面,用一根砍來的木材探測前路的深淺,她就跟著無塵踩出來的腳印往上走。
老實講,山路崎嶇難走,隨時隨地出現的石子和老樹的柄根,就會絆得人軟腳,還有深山老林,遍地落葉,一個不小心就會陷進去。
積年的腐爛樹葉帶著一股沼氣,會致病,無塵見陰曹的步子跟不上,也邁不動了,便接下她的竹蔞,放到自己肩上。
「慢著,我們這樣一步一腳印,要走到什麼時候才能上山?」爬到半山腰……好吧,壓根連山都沒有上,無塵也走不動了。
相較于他和陰曹的狼狽,走……應該是飄在最後面的始一派淡定,連個眼色也沒給他們倆。
陰曹氣喘吁吁的看著蒼翠的老林,遠遠的,彷佛能听到流泉飛湯的聲音。她抹去額頭的汗,如今太陽出來了,比出門的時候更熱,只要一動,身上的汗水就像流水般的往下滑。
「要不你在這里的樹下歇會兒,我已經听到瀑布的聲音。」
她把手上的竹水壺遞給無塵,無塵見她自己都沒喝就給了自己,不好意思之余,又把竹水壺遞回去,「你喝。」
陰曹見狀,也不跟他客氣,咕嚕嚕的喝了兩口,等她喝完,無塵才接過手,哪里知道刮過來一陣冷颼颼的風,把竹水壺從他手里刮走了。
始拿著那個竹水壺,聲音冷得泌人。「要喝水,自己去找。」
「你真是太偏心了!」渴得喉嚨生火的無塵跳了起來。
「男女授受不親,她沾過唇的水你不能喝。」始喜怒不形于色的五官有了看得見的裂痕。
「誰說的,我和小曹可是姊妹。」無塵義正詞嚴朝著始道,只是說完也知道自己到底是男兒身,于禮的確不合。
兩人大眼瞪小眼,眼看有動手的趨勢,陰曹才不管兩個男人情勢一觸即發,也不勸架,她拉拉始的袖子,問道︰「距離你說的那個地方還要多久才會到?」
始不自覺回過頭來看著她拉住自己袖子的指頭,她指甲不像一般女子黃甲,而是剪得干淨整齊,皮膚是淡淡的蜜色,這會兒她那小小的瓜子臉被日頭曬得紅誦誦的,顯得氣色更加圓湖,
是她在路上跌了好幾跤,褲子上都是黃泥,手也蹭破了皮,然而雙眸熠熠生輝,臉上一點氣餒的顏色也沒有,散發的是一種燦爛的朝氣,好像只要堅持下去,就能完成她想要達成的任務。
他不知不覺地軟了聲調。「只要你命令朕,朕可以立即送你們過去。」對他來說就是輕而易舉的事。
他那個空空的心為什麼到了她面前就會沒來由的變緊,然後那些個自尊、堅持和無視也就自然的化為塵泥。
陰曹撐著後腰,用著上氣不接下氣的聲音對他說道︰「你可能覺得我不知好歹,笨得可以,但是我覺得我可以辦得到的,就不想借用任何外力達成,要是我真的不行了,到時候再麻煩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