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下有松,松下有石桌石椅,桌面還劃有棋盤,供人對弈品茗。
繞過石徑,一間竹屋就立在面前,看著縴巧,卻有兩層。
相較于其它院落的鮮艷色彩,這個小小的院落顯得非常素雅,原木的小門半掩著,樸素安靜,宛如海里的一任綠。
一進到里頭,入門是扇松柏梅竹屏風,小巧精致,撲面而來的綠意,甚得陰曹喜歡。東西邊有兩扇樸素的竹窗,悠然的涼意隨著徐徐微風撲面而來,原來竹屋後頭有片竹林,淺淡濃郁的綠意伸展了葉片枝千,毫不客氣的探著窗子進來,窗戶旁安置了羅漢榻,和一個人高的大甜白瓷缸,缸里有清水,水中可見食指大的各色鯉魚悠游來去。
最讓人驚訝的是,竹屋里足足有兩層樓高的書架,沒著回旋梯往上走,是更多、甚至堆疊到地上的紙卷和圖紙。
再來就是一張簡簡單單的羅漢榻了。
樓下,有桌有椅,有個像是為了繪圖特別制作的書案,還有個來不及收走的紅泥小爐,爐上擱著小銅壺,筆墨紙硯和染了色料的筆隨處擱著,有的紙上還有被毛筆掃過留下的色彩。
原來師父也是有大而化之和迷糊的時候啊。
這讓他通體放大、尊貴的形象稍稍人性化了一點。
總的來說,這屋子里最多的就是書、圖紙和好多建築物縮小後的小模樣。
她從來沒見過這個,栩栩如生的宅子,從任何一個角度方向看過去,都能清楚的看見建築內部的每一個細節。
落九塵瞧她看得專心又仔細,伸手把宅子的屋頂給摘了下來,這讓陰曹錯愕了下,然後便好奇的往梁柱一踫,沒想到它也掉了下來,她連忙伸手去挽救,堪堪沒讓那根梁砸壞了其它擺設。
「不用擔心,這個燙樣每個結構都可以靈活的拆卸,這樣便看得到建築物內部所有的細節。」落九塵哄孩子似的,充滿耐心地解釋。
「這房子是怎麼做成這麼小的,為什麼叫燙樣?這些又是用什麼做成的?」浮現她眼底的除了不解,還有強烈的求知欲。
這世間她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看見別人的高大,才知道自己的渺小。
「這燙樣便是宅子縮小後的模型,按照一定的比例,以木料、草紙板、林結、油臘做成,每一頂建築在施工前,身為工匠的我們都必須把設計的建築給業主看,業主滿意了,我們才照施工,至于為什麼叫燙樣,是因為制作時有一道熨燙的工序,所以稱它為燙樣。」
「這個燙樣就是文大人將來的宅子?」
她盯了好半晌,原來城里人蓋宅子和鄉下差好多,像煙花村,誰家人口多了,想多蓋兩間屋子,就吆喝幾個壯丁,談好價錢,至多再供上一頓飯,先挖泥和糠做成泥磚,等礙曬干就能開始蓋房子,哪來這麼多講究?
「嗯,你跟著我來,想學些什麼?」
陰曹沖口而出,「所有的,我都想學。」
落九塵笑得恁般美好,卻不是嘲笑她的「雄心壯志」。「這可能要花上很多年,而且不論學什麼都要一點天分的。」
「小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天分,但是我真的很想學這門技術。」怕師父笑她厚臉皮,不過她才十四歲,多得是時間不是?
之前,是沒有人教她,也沒那閑工夫,金錢上也不允,如今有這難得的機會,她要是不把握,還會有下一回嗎?
「這樣啊,那我教你,先從畫線條開始……」
第五章 愛上了這株雜草(1)
落九塵當下備妥紙墨筆硯,筆尖蘸墨,開始示範畫線條給陰曹看。
只見從他手下直接畫出來的線條,不管直線還是橫線,都跟用了尺子沒兩樣。
「來,記得手指和手腕固定不動,靠手肘移動畫直線。瞧,如果轉動手腕,線條就會變成弧線,容易抖動。」
陰曹看得無比認真,試圖把落九塵指點的話听進去,她握緊了筆,可惜,遲笨緩慢的線條是產生了,但它粗得像一條扭動的蚯蚓。
落九塵糾正她握筆的方式,又把她的手腕調到一定的高度,她很不習慣,手抖得更厲害,直線一條條都變成了蠶寶寶。
「師父,為什麼要一直不停的畫線條?」
他領著她又畫了好幾條線。「多練習,唯有畫好了橫豎線,才能提高手繪的穩定度,對你將來繪圖才有幫助,直線,是最簡單的……」
「要練成什麼樣子?」她開口。
「像用了尺子一樣。」
她抖了抖,墨汁掉了下來,把白紙染暈了一塊。
確實太難了,陰曹苦惱的表情逗笑了落九塵。
學習過程一開始有點枯燥,可是落九塵一直陪著她閑聊,他既不嚴厲,也不會打人板子,又極富耐心,不論她畫了多少蠕動的毛毛蟲,他都不動怒,拉著她的手,一教再教。
這樣的習圖對一點根基都沒有的陰曹來講非常辛苦,但是她發現她學習越多,師父面上的笑容越深。
他一笑起來,笑容璀璨得彷佛四周景致都沒了顏色,變得黯淡無光,天地只剩下他的笑靨。
她覺得自己幸運,能待在師尊身邊,能得到溫飽肚子的活兒,還得到他那麼多無償的幫助。
當她從竹屋出來,回到工地,獨自一人吃著從家里帶來的素包子,配著竹筒的清水時,素包子只是很普通的雪里紅加豆干,水就是普通的泉水,但她卻覺得好吃到不行。
她雖然不是很注意旁人,基干女性敏銳的直覺和多年來自保練出來的警覺性,感覺得到師兄們略帶嫉妒的眼光和敵意。
她能理解,師兄們沒有不喜歡師父的,師父也一視同仁的對待,在落九塵面前,人人都只能保持同樣的距離,所以同樣是弟子也能相安無事,今日突然某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超前太多,撩撥眾人一向以為平等的心態,她難免要淪為公敵。
可她也心存僥幸,幾個師兄都出身大家,對欺負她這麼個小不點這種事,應該不屑也不為,對吧?
下了工,她便往家里趕,誰知有三名粗鄙的市井之徒不由分說地將她團團圍住,將她架到了偏僻的巷弄中。
「得人錢財,與人消災,你這娘里娘氣的兔兒爺,要怪只能怪自己設長眼去惹了人。」
「哦。」她眼楮骨碌碌的轉,心怦怦跳個不停,就怕對方看出她的緊張不安。
「你啞巴啊,不回話?」
其中一個面目凶狠的朝她逼近了一步,渾身酒氣,神情猥瑣,還有一口快掉光的大黃牙。
她這不是在研究地形,伺機逃跑嗎。
毖不敵眾,她要隨便說錯話,惹惱了這些混混,一對三,勝算為零。
在她短短十幾載的人生里,這類的欺凌事情並不罕見,有人的地方,是非就多,男人多靠拳頭解決,女人逢高踩低,拈酸使壞,每個人活著都不容易,這回,怕又是不知道去礙到誰的眼了?
想來想去,好像也就師父那幾個弟子,她要稱之為師兄的人。
她單純的以為只有低下階層的人愛玩這一套,真是沒料到勛貴門閥的人也玩這一套,他們比較不同的是,若不想弄髒自己的手,便花錢買通人,也是,手里有錢,多得是願意替他們辦事的人。
「你跟他羅唆什麼,趕快辦完事領銀子,小八還等著咱們去賭坊玩上一把呢。」
矮個子不耐煩了,死命的催促,手里的繩索一直作勢要往陰曹套去,那狠勁看了叫人心寒。
三個大男人包圍了過來,陰曹已經做好準備,那個矮子看起來個子最小,但也最狠,不過向來會叫的狗多是虛張聲勢,另外兩個男人她沒把握,看來看去,她只要把矮子撞倒,她逃跑的成算就會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