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瞟一眼遮不了日頭、擋不了雨的小破亭,再度哼了一聲。
她出不以為意,由著他半扶半壓地往前走。
走著走著,細白的耳輪微顫,好像听到很耳熟的聲音,她腳步一頓,側耳細听著,眉頭不覺皺起。
「你听到什麼?」壓在她身上的男人,立刻察覺她不對勁,問道。
「……大概是我听錯了吧,這種地方,怎麼可能……」
「你這順風耳哪可能听錯!怎麼,是勝火幫還是千銘門的混蛋追上來了?」
「都不是,真奇怪,不可能的……」
他听她一直說著不可能,卻沒說出一個答案來,心頭一陣煩躁,正要開罵,路旁一間小破屋里跑出一名婦人,對著他倆遲疑問道︰「是阿梅嗎?」
徐望未听見這聲音,一震,抬眼笑喊了聲︰「胡大嫂。」
胡大嫂快步走到小路上,哽咽道︰「還好你沒事……我擔心死了啊!」
白冬蘊押著徐望未退開半步,讓企圖奔前抱住她的胡大嫂撲了個空,同時附在她耳邊低問了聲︰「那是誰?」
「小荒村的寡婦,我爹帶我進城買藥路過,曾跟她說過幾句活,她丈夫病重時,是我爹幫他看病的。」徐望未簡潔說完,掙開他的懷抱,取下軟帽,露出那張蒼白但美麗的臉。「胡大嫂,好久不見了。」朝那小熬人微笑招呼著。
頭臉都包得密實,只看身形就能猜出是何人……這小荒村簡直是臥虎藏龍、專出奇人啊!白冬蘊別開臉冷笑著,懷里的拐杖棄他跑了,他只好自力救濟,找棵枯木倚著,任由那根「拐杖」歡喜會故人。
胡大嫂哭得梨花帶雨,模模她的臉、踫踫她的肩,顫著聲音道︰「好久不見,我上你家去看,旁邊多了一座墳,屋子里卻沒半個人……就算石大夫走了,你也可以來找我啊,怎麼就不見了,也沒跟我說一聲?」
「胡大嫂,你別哭了,旁人看了,以為我欺負你呢。」
「我怎能不哭啊!石大夫是我的大恩人,我卻連他何時走的都不知情……你回來了就好,干脆你搬到我家,陪我作伴吧……呃,阿梅,那個人是?」哭聲立時止住,那高瘦的男人正瞪著她,讓她下意識往前站,把阿梅護在背後。
徐望未連轉頭看都沒有,就知道胡大嫂問的是何人,她想了想,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這次多虧有他,我才能平安回來,嗯,他叫……」
叫什麼好呢?
白冬蘊一直專注瞪著那來路不明的女人,適時丟過去一句︰「敝姓白。」
「白公子,多謝你救我們阿梅一命。」胡大嫂誠心說著,沒有注意到阿梅在听見那個「白」字時,表情有點古怪。「我瞧白公子的臉色好像不太好,阿梅,他是不是病了?小荒村現在沒有大夫能幫他治病啊!」
「白公子為了救我受了點傷,傷口已經包扎過了,我想,不礙事的。」
「原來是英雄救美……」胡大嫂還漾著淚光的眼瞬間亮了起來,鼻音里帶點興奮地問過︰「白公子,你娶妻了嗎?」
突兀的問活,讓白冬蘊差點一頭撞上枯木,他瞄著徐望未有點傻愣的表情,勉強勾笑道︰「還沒呢。」
「那正好!白公子,我們阿梅可是村里公認的第一美人,又很乖,你救了她就是有緣,不如你把她娶回家吧?她大叔已死,我擔心沒人照顧她呢。」
「我正等著她點頭呢。」白冬蘊似笑非笑答著。
「太好了太好了!阿梅,有這笑雄救美的白公子照顧你,我也能安心了。」
徐望未滿臉尷尬,暗罵白冬蘊給她找麻煩,連忙找個托辭道︰「胡大嫂,白公子的傷還沒好,我想快點扶他回我家休息。」
「哎,瞧我高興的,都忘了白公子有傷在身,你一個人扶得動嗎?要不要叫我家的毛頭來幫你?」
「毛頭還是個孩子呢,我自己來就行了,這一路上也是由我扶他走的。」
「阿梅,不是我多嘴,你和他畢竟還沒有名分,光天化日下這樣摟摟抱抱,會惹人說閑話啊!」雖說,小荒村里實在也沒多少人啦。
「多謝大嫂關心,我們自己知道清白就好,旁人想說什麼,我也管不著。」轉向白冬蘊聲音傳來的方向伸出手。「四……白公子,咱們走吧!」
今天想姓白的四公子大方牽住她的手,毫不客氣壓在她肩上,故意朝那小毖婦綻出最迷人的微笑,道︰「大嫂,我們告辭了。」
胡大嫂的臉不由自主地紅了。
白冬蘊不再看她,兩人走到那寡婦耳朵再好也听不見之處,他忽然冷聲道︰「你說你沒有朋友,我瞧那寡婦和你感情挺好的。」
徐望未笑答︰「只是說過幾句話而已,算不上是朋友。」
「有人會為一個不算朋友的人哭得那麼慘嗎?」
「這個……胡大嫂是個心地柔軟的好人,連她家旁邊的野花凋謝了,都能哭上一整晚……」也不見得是把她當朋友了,才哭成那樣吧?
他嗤聲冷笑,又道︰「徐望未、阿梅;徐姓藥師、石大夫;你爹、你大叔,看樣子,你還瞞了我不少事。」
「你全听見了?」
「廢話。」沒听見怎會提出來質問她。
老用這種語氣和她說話,還敢說正等她點頭答應嫁他?她自認說假話的功力遠不及他,加上這事她也沒打算瞞人,遂坦白道︰「我爹是在石牆底下撿到我的,我說我沒有名字,他卻誤會我叫梅,于是幫我取名石梅,村里的人听說我叫石梅,便喊他一聲石大夫,他沒有否認,這稱呼就一直沿用下來了。」
「因為不是親生女兒,才狠得下心毒害嗎?」他又是一哼。
她當作沒听見他說話,接著說道︰「他生前沒讓我喊過他一聲爹,臨死才準我頂他的姓,以女兒身份送他走最後一段路,望未這名字也是那時候才改的。」所以她說的都是真話,沒騙人的。
「你被一個從不把你當女兒的混帳害得這麼慘,還口口聲聲敬他一聲爹,徐望未,你的腦子里到底裝了些什麼,這麼蠢!」
她眼眶發熱,明知他說的是事實,明知她的確是傻得過分了,還是不太高興他這樣罵她的爹。她想了一會兒,輕聲道︰「我小時候,第一句學會說的話,不是爹也不是娘,而是大叔。」
白冬蘊听見這話,微地一怔。
徐望未只覺得壓在她肩上的人突然變重了,也不很介意,盡力撐著,繼續訴說陳年往事︰「我爹說,他在決定收養我之前,曾觀察我好幾天,那時我混在一群乞丐當中,見到年長的男子就喊大叔,對女子就喊大姐,連爹娘是什麼都不知道,有人好心給我一口饅頭,我會乖乖道謝︰其他孩子乞丐欺我個兒小,搶了人家給我的食物,我也沒有哭鬧,就躲在牆角安靜等著下一個好心人。」
他沒有應聲,等著她說下文。
「他好不容易研制出難解的劇毒,自然要找人試試成效,當時他想,我性子偏靜,被人欺負不懂吭聲,沒爹又沒娘的,萬一不小心把我毒死了,也沒人會跳出來責罵他,他雖然不算有錢,要多養一個人總不成問題,這乞丐女圭女圭能讓他收養,好過窩在乞丐群中有一頓沒一頓地混日子,于是,他下手了。」
她的聲音平淡中帶點沙啞,面露微笑,像在說著與她無關的旁人的故事。
「若是當初他沒收留我,我也許可以健康無病活到老,但也極可能老早就餓死凍死了,四公子,我爹他真的不是壞人,當他目睹我第一次發作,吐了整床的血、淚流滿面向他求救時,他就後悔了,他是對我下毒的人,可是,他也是真心待我好的人,我身子差,家里所有的粗活他都撿了去,從來不怕旁人說閑話,每次我發作昏迷不醒,他就在床邊徹夜不眠守著我,直到我清醒了,他才敢放松睡著,這些點點滴滴,我都看在眼里,雖然我偶爾還是會怨他那麼狠心,可要我恨他,我卻是恨不下去。」